正举行圣诞晚会的餐厅里满溢着圣诞气息,身为每年佳宾的十二株圣诞冷衫挺直了腰干伫立在旁,高大得彷若撑起了整片屋顶;无数温暖的魔法雪花自屋顶飘下,落在每个人的衣裳上。
餐厅中的四张长桌依旧,而留在霍格华兹的学生们彼此不分学院地与朋友坐在一起。天狼星也是如此,马汀坐在他身旁,两人面对着赫夫帕夫的路克以及苏妮亚。四人边交谈,边享用着他们的圣诞晚餐。
「那麽暑假呢?你要申请特别留校吗?」路克问道。几分钟前,马汀向他们三人提起了在霍格华兹度过圣诞假期的原因。他的家人在学期中时遭受到黑魔法攻击,虽然皆安然无事,却不得不离开原先的住处,动身寻找安全的居所,正因如此,马汀被要求留在霍格华兹等待风波平息。
「他们只说这次圣诞假期不要回去,没提到其他的了。」马汀回答,他一面替自己拿了杯圣诞奶酒、一面向与他有相似遭遇的苏妮亚问道:「你呢?」
「我的父亲打算暑假时把我送给母亲的亲戚照顾。」苏妮亚说「我母亲那边的人都是麻瓜,那里会比留在魔法界来得安全。」
马汀点了点头。此时,天狼星开口:「路克,你呢?怎麽会留在学校?」
「嗯?」路克抬起头,他正切下一块圣诞布丁。「因为很多人都要留下来啊,苏妮亚也在。」他转头和苏妮亚浅浅地交换一个笑容。他们两人是赫夫帕夫的一对情侣。
「不和家人一起过节吗?」马汀问。路克隐约地感受到了马汀如此问道的背後理由,他顿了一下,说:「我家人很支持啊,说是觉得魔法很特别,要我好好学,就算圣诞节继续留在学校也没关系。」路克决定在自己的脸上放一个笑容,使得马汀也跟着转变了态度。
「开什麽玩笑,你最好会好好学。」马汀笑着说。
「是谁每次上魔药学的时候,到快下课了还熬不出像样的东西就会要我偷偷来一手的?」路克舀起了一匙奶黄和鲜奶油浇淋到布丁上,「再说,我离开以前的生活那麽久,现在回去也找不到几个认识的了啊。」
「那你留下来真是留对了。」天狼星勾起嘴角,倾身向前说道:「去哪里能找到比我帅的?」
路克跟着把身子往前压:「我哪知道,镜子里吧?」两人笑了起来,路克向後一仰,用汤匙切开布丁,连连喊着:「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苏妮亚缓缓地咽下嘴里的烤马铃薯,对於一旁胡乱喊叫还左右扭摆的路克像习以为常般地不为所动,她开口说道:「对了,为什麽麻瓜世界很少受到黑魔法影响?」
「魔法行动若是出现在麻瓜世界就会被消除,不是吗?」马汀说。
「但是如果那个人和他的党羽真的想以纯种巫师控制全世界为目标,为什麽非得要先击倒对立的其他巫师?」苏妮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顿了顿,「我是说,抢在魔法部之前介入麻瓜世界,让人数众多的麻瓜加入自己阵营,就可以瞬间从少数方变成多数方;这比起选择一开始就面对最难对付的容易多了。」
「那样确实更快、更容易,赢面也更大。」天狼星的食指指缘敲击着盛半满奶酒的玻璃杯,「但是,苏妮亚,他们的脑袋装不下这些的。」
苏妮亚迎上天狼星的眼神,明白他想说什麽。
「他们想强调纯种凌驾於一切之上,控制只是手段,突显纯种才是目的。」他说。
苏妮亚抬起眉毛,收缩的颧肌拉弯了嘴角,没再多说。天狼星拿起玻璃酒杯轻轻地摇晃,看着奶酒鹅黄表面上的牛奶白纹绕着圈转;他总觉得这样子结束话题的方式不太好。「你很聪明,怎麽不在雷文克劳?」
「我想过,分类帽也想过。」苏妮亚说「那帽子说雷文克劳适合我,我却不适合它;它又问我来霍格华兹想做什麽,我说我想学些实际的东西,就直接被分到赫夫帕夫了。」
「是魔药学!魔药学!」路克忽然地在一旁大声喊着。
「他醉了?」
「只是奶酒而已,怎麽可能。」
「大概是兴奋过头了。」
「没醉!」路克又喊道,「我刚才从头到尾都在听你们说话呢,你们知——」他急着把话说完,连一口气都没换,结果不受控制地大幅喘气「——道吗?苏妮亚提到她那好极了的策略时,我想到了麻瓜的武器,枪,用来杀人的,比索命咒还难躲开,只是中弹了不一定会死,啊,还有很厉害的,炸弹、原子弹……」
「他在讲什麽鬼东西?」
「他在讲他发酒疯。」
一阵兴奋过後,路克的激昂情绪终於逐渐冷熄下来,他一手抓着酒杯,一手胡乱搔着头发,「呃啊啊……」深褐色的发丝散乱在他眯起的双眼前。天狼星和马汀看着他喃喃念道:「苏妮亚……」
「嗯?干嘛?」
「好热……这里连飘下来的雪都是热的,热死了……」红晕染在他的脸上,从双颊一直到耳缘,「好想出去……」
苏妮亚望向路克,片刻後,仰头将手上杯中的热红酒一口饮尽;她放下酒杯,起身拉着路克,「走吧,我带你出去。」
在迷糊之间,路克顺从地将半杯未饮的奶酒留在了桌上,像只刚睡醒的小狗似地依着苏妮亚。
「你们先聊吧。」
天狼星和马汀看着两人离开,「他们两个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对,是吧?」马汀说。
天狼星瞥了马汀一眼,泛起笑意。「确实。」
餐会时间过後,舞宴接着展开;挪开了四张学院长桌的霍格华兹餐厅便在一瞬间将它的高广、伟阔展现无遗。朝向米白色的大理石阶台望去,各式各样的甜点,圣诞布丁、甜果派、乳脂松糕与盛在金杯、玻璃杯中的果汁、南瓜汁、奶酒置列在教职员长桌上,闪烁的烛火光芒似一名名着上月色的舞女,曼妙地舞於其上。
「谢了。」天狼星接过马汀递来的热红酒,两人在灯光黯淡的一隅啜饮着,「路克和苏妮亚呢?」
「去跳舞了。」马汀说「他们在那里啊,你没看到吗?」
天狼星让目光顺着马汀所指的方向而去,轻轻地「哦」了一声。
嚐过酒後,天狼星在迷黄烛光与嘈杂人声之中逐渐地感到昏乱。他可以感觉自己的思绪就像『那些他妈的雪花』一样,漫无目的地在空中四处飘晃。
「看吧,那两人,真好。」
天狼星明白马汀在谈路克和苏妮亚,他没有回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片刻之後,他听见马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抑得像是潜在结冰湖面下的水流,「雅各……雅各被送进了圣蒙果医院。」
天狼星在错愕之中收起了眼神的涣散,他示意马汀继续说下去。
「你那时候也有听到吧?学期中他说即使食死人炸了他的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反抗,」马汀紧皱起的眉头让天狼星看得有些愕栗「但是,前几天我听见消息,说他中了严重的恶咒,可能到开学都出不了院。还有……我也听说他的家族有人因此战死了。」
天狼星不知道自己应该安慰马汀,还是给予他激励;但在那些之前,他却先想到了他的家庭、他的背景、他的立场。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总是想我不应该在这里。」马汀已接着开口。「听到雅各的消息时我很害怕,但我甚至是……」他为自己混乱的语句停顿「我却变得更加想要参与、想要跟其他人一起……一起战斗。」
天狼星的目光停留在马汀身上,又垂了下去,「会有办法的。」
两人坠入了无可避免的沉默,各自地饮着杯中红酒。天狼星又变得有些失神,只不过与上一刻他脑中的一片空白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心中充斥着无数纷扰。他想着马汀的话、想着战争、想着他自己的家人、想起布莱克家族。
比经历痛苦更糟的,是明白自己正经历这些糟糕至极的事情。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有人宁愿跨越死亡的牢笼与亲人一起战斗;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是出自厌恶、出自憎恨地试图逃离家族,逃得越远越好。他没有,也不能收回他的怨恨,他成了一叶底部已进了水的扁舟,倒数着自己逐渐见底的时光;无以名状的厚重哀伤硬是将他拉进心底最深处,而他越是挣扎、心中的愤怒烧得越烈,便越是清楚地告诉自己,他已坠入了莫大无助感所构成的深渊。
悲伤、愤怒、怨恨、无助……种种情绪压在他身上的每一处,压得要他只能紧缩了自己。沉重、沉重、沉重,多年以来他不断地如此承受,重重叠叠、反反覆覆,熟悉得无可反抗。
天狼星框着酒杯杯缘的手指抵在唇上,心中的空虚落寞富足了他眉眼间的距离。他茫茫地望着前方,厌烦了自己泛滥的情绪。
「是谁在弹琴?」他开口,像是寻找一个出口。
「安德莉亚的妹妹。」
天狼星的眉头凝缩起来。
「你不会是心里还对她们有过节吧?」马汀问。
天狼星将目光低垂,沉思了好一会儿。「不,没有。」
三年多前,他刚成为一年级生的那时,拥有美丽外表的安德莉亚.怀特一入学便受到众多瞩目;然而,或许是出於安德莉亚的本意,又或者是来自他人的玩笑、戏谑,许多人把她和同样惹人注意的詹姆波特凑成一对。
当时正是詹姆爱上了一位有着碧绿双眼的红发女孩,莉莉伊凡,并且决定开始追求她的时候,然而,莉莉伊凡对詹姆的好感度却在同时因为一连串的事件而下降,其实一大部分便是因为众人起哄着要把詹姆和安德莉亚凑对,最终波及到她个人。
接着,出乎意料的是,安德莉亚的风评在此时突然地下滑;彷佛众人都已约定好了似地,有关於安德莉亚的负面批评、谣言在极短的时间内倾巢而出,无论到了何处都被传得沸沸扬扬。
天狼星在一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詹姆的恋情不能顺利发展令他愤恨不平。尤其对那时的他来说,与詹姆的友谊是那麽地得来不易,更使得他替好友感到义愤填膺。於是,矛头一转,天狼星认为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安德莉亚耸动他人将她和詹姆摆在一起,同时,他也相信那些有关於她的负面传闻多半所言不假;最後,演变成了直到现在他仍和安德莉亚不对盘的局面,连带着她妹妹也被拖下水。
「後来,有人告诉我一年级时有关怀特的传言几乎都不是真的,那是一些不想看见她和詹姆真的就这麽变成一对,或是对她心存嫉妒的人所造的谣。」天狼星说。即使误会已经解开,他却仍感觉自己心中有一道跨不过的槛,那是他对怀特姊妹的愧疚。「我根本不该听信那群人的鬼话。」他说道。
「啊……是啊。」马汀似乎对天狼星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等风波过了以後,她们好像没受到什麽影响,对吧?」
天狼星皱起眉。似乎的确如马汀所言,安德莉亚在那之後依旧是人群中的焦点,而她的妹妹虽然受到波及,却也彷佛什麽也没发生般,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望向在角落弹着钢琴的伊莎贝儿.怀特,那周遭聚集了一小群听众,然而她却仍是十分投入;越过人群,天狼星能看见她未挽起的长发凌乱地覆於背上,还有几绺散在纤瘦的上臂。她的琴声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能在人不经意时潜入心中;天狼星感觉传入耳内的琴声逐渐模糊、模糊,接着,又再一次成形,成为了诠释伊莎贝儿的叙事。那样苏醒於乐声所创造出的舒坦中的惊奇,在他心中仿若蚁咬,带着果酒气泡消溶的力道,将覆盖着什麽的掩饰一层一层地咬蚀,而藏於那之下的模样也渐渐变得清晰。
「嘿,天狼星。」马汀开口说:「我想到了,黑键、白键、黑键、白键……」
天狼星听明白了话里意思,他用左手的中指作为回应还给马汀。
「什麽?你很没风度耶。」
天狼星转头看着她,「因人而异。」
「去你的。」马汀勾起了嘴角,天狼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