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不再说话,就看见穆谒慢慢地睡了过去,略松了口气。睡着了也好,醒着不免胡思乱想。他正想着,突然周围光华闪烁,便现出两道人影。他怔了怔,看清楚了来人,一个自是神君,另一位竟真是司药。
司药这会儿看见无盐,倒是震惊。他万万想不到东方帝君清垣请他下界救人,会见到无盐。前些时候,无盐告诉过他将要下界一趟,并不曾说到与谁同行,然大抵也会是青龙神君了,应是为了指点修行,带着无盐去历练一趟。简直想不到无盐竟不是与青龙神君在一块,而是清垣帝君?
前一刻帝君突然出现在他的炼药房,要他随着他下界去救一个鲛人性命,他已经十分吓一大跳,这世上竟还有鲛人存活?他自然想亲眼一见,又帝君开口,根本难以推辞。说了便走,又想不到……现在才是最吓一跳的时候。
「殿下您怎麽……」
清垣淡淡地打岔:「劳烦星君先看一看病人。」
司药回过神,忙凛了脸色:「是。」
无盐赶紧让出位子。司药便上前,很仔细地看起穆谒的情形。穆谒自吃了清垣给的丸药,便容易睡熟,又沉,不容易吵起来。此刻司药轻轻地揭开他手臂裹住的纱布,也半点没有感觉似的。
司药看一看,倒是皱一皱眉,又拨开穆谒的头发,对那耳朵看了看。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能够想见当时一定更凄惨,竟这样狠毒,分明不让这鲛人有存活的可能。他心中思量,一面瞧了瞧其他地方,嘴里低细地说出什麽,又亮出手指径点数起来。
无盐看见,便告诉神君:「这是星君的习惯,他心里一定有法子了。」他看看周围,找到纸笔,就拿在了手上,站到司药身边,仔细地听着,逐一记下来。司药说的药材都不是天上寻常能够见到的,却不知道能否在这婆逻洲上找到。
清垣不说话,只是看着。
司药停了停,转身对清垣道:「看来这道宫并不讹人,用的药确实很好,只是鲛人体质特异,又受咒法所伤,单凭这些并不足够,不是一两天能好的。」
清垣点点头,仍旧沉默地看着司药。司药顿了一顿,镇定几下,尽量不转开视线,接着说下去:「若小神记得不错,小神方才列的方子需要的几味药,天宫正好有些存放。」他心中一面忖度,这一趟下来救人,详细对方没有明说,大抵不愿意宣扬。又世上还有鲛人这一事,不论怎麽想,都是需要隐密一些,不然他尽可大方上奏,请天帝赐药了。
要是不想不这麽做,倒还是有一个取得的法子。司药便看向无盐,道:「就要请殿下帮个忙了。」
无盐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天宫中便有这几味难找的药材。他道:「不论多困难,我一定帮忙。」
司药笑道:「也不大困难的,只要借用殿下身边的那位仙官一用。」
无盐先是不解,待司药解释後,便明白了。他连忙写好了一纸字条交给司药,由他带回去给零禹。
这次需要的几味药材在天上都是难得一见,虽然费心去找不会没有,何况对神仙来说最不欠的就是时间,但眼下却不能够太花时间。正好天宫里有,省了不少力气。其实天宫中更稀奇的东西还有,倒显不出这几味药材的贵重,借用一点也不大要紧,过天想法子补回去就是。本来这几味药材也只是备用,私下取出来,也不能说十分困难。至少在天宫理当值的仙官都能够取得。
司药正是想请零禹去拿出来。不过单凭无盐的字条,或者零禹并不能尽信,无盐考虑着还是回去一趟,倘若为了怕面见父君,再不能出来,就不顾救人,他也万万做不出来,何况在救人的面前,他回去受责罚当真不算上什麽。
想不到神君阻止了。无盐听见他道:「你还是待在这儿,我去吧。」
清垣对零禹的模样着实不能有多少印象,不过他记得有这人,仔细是怎样,也不大知道,不过也晓得零禹对无盐万分操心,总一派疾言厉色的样子。清垣想想,觉得自己亲去一趟,远比谁去要有效率。倒不因为完全端抬他自己身份的缘故,本来他也是独断专行,但凡他想的,即便在天帝天后面前,也绝不会畏而不说。
无盐不知道他所想,他认为前面神君已经走了一趟,诚然对方事先没有讲,现下知道了,无盐便不肯。
司药看看他二人,寻思几下开口:「已有了殿下亲笔,确实不便再劳殿下多跑一趟,这点事,小神还能够办得好。」
无盐摇摇头,司药是并不清楚零禹的性情,他又怎麽能不知道。他道:「零禹向来多操心,仙君带字条回去,只言片语,他不一定信。」
司药道:「不若殿下给个信物,总不能不信。」
无盐想了想,感到很有点道理,於是他取下随身配戴的一块玉。他交给司药:「神君给他看这个,应该能信了。」
司药便即刻要回去。清垣倒又叫住:「稍候。」他到一边的桌子提笔另外写了一张字条,又摺了几摺,交给司药:「也带着我的信吧,让他当一个凭据。」
司药不问一二,便收好了,转身就消失无踪。
无盐不由奇怪:「神君为何又另外写字条,零禹见了我的信物,我想他绝不会疑问的。」
清垣道:「他一介小小仙官,就算依了你的意思取药,回头不见得能够交代。」至於对谁交代,也不用说了。
无盐倒是明白零禹会需要向谁交代。他想不到神君思虑这样深远,确实万一父君母君知情,非要怪下来,零禹也没有什麽托词,不若有一张青龙神君的亲笔当作保障,也不必受罚。
无盐目光一亮,由衷地道:「还是神君考虑周到。单凭我的话,拿到父君母君面前的确不大够。」
清垣看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恰好这个时候又该到穆谒换药,外头传来动静,几个童子端着东西过来了。他们看见无盐二人,毕恭毕敬地问候,几个人就过去唤醒穆谒。穆谒缓缓睁开眼,倒是不太迷茫的样子。大抵刚刚睡得并不熟。自然刚刚无盐他们与司药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万万没有想到帝君真正带来了人。
穆谒这时也不说话。倒是一个道童战战兢兢地对无盐他们道:「这个,须得花上一些时候,倘若神君仙君方便,可能回避一下。」
穆谒当时可说遍体鳞伤,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整,他二人在这儿确实不便。无盐点点头,不过也还要看看另一人怎麽说。清垣道:「自便吧。」他掉转身到外头去了。无盐自跟上去,顺手合上门。
屋里头,穆谒已经由几个童子搀扶起来。不过几下子,那包紮的白布层层地解开了,露出皮肤来,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渗出了血。已经有了多次经验,可每到这个换的过程,穆谒还是痛苦难当,他紧皱着眉,当药粉覆上来,整个身子更是一颤一颤的。他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无盐他们在门外,门扉紧闭,更加不知道情形。然也不是真的不知情形,完完全全可以想见得到穆谒的难受。他道:「司药星君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
清垣开口:「该不会太久的。」
无盐回头看了看,道:「里头不知道要多久?」
清垣淡道:「这也无须担心,如何要花多少工夫。」
无盐听他的口气,一时有点讪讪地起来。他掉回头道:「也是,我太担心了。」他静了一下又说:「他伤得这样重,心里也还是担心耽误了神君的事,非常怪他自己。其实他受伤,也不是他愿意的,耽误了是没办法。」说完,他略感到最末那句不太妥当,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眼下找了司药星君,待取回那几味药材,配制下去,大抵穆谒这两天能很快好了,神君莫要急。」
清垣便道:「我并不说急,也并不曾说怪他。」他看看他,淡淡地又说:「听起来,你心里很有点为他的意思。」
无盐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疙瘩,并不大像是对方会说的。他自讶异着,可更不愿意对方误会了别的,连忙解释:「我自然是因为更着急神君的事,不然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清垣便道:「这话倒是听得了。」
无盐忙道:「神君说的都是。」他撞上对方那略有点若有所思的目光,顿了一顿,回过味,还是朦朦胧胧,然脸上已经热了起来。难道对方刚刚的怪他会是出於别种的意思……他奢望着是,却心慌起来,不敢去想那可能。他却又挪不开眼,只看着对方。
这时身後屋门开了,那几个道童鱼贯地走出来。清垣先转开眼,道:「进去看看吧。」
无盐定了定神,应了是,连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