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鹽 — 四十一

清垣醒了过来,眼前一片绿荫。他又闭了闭眼,感到体内真气并无奇怪,没有任何不妥,倒是本该湿冷的身体竟无比乾爽。他静了半晌,再打开眼,此际有风吹来,拂开树梢,透出的光非常亮,周遭散发出清新的气味。

先前他教无盐使的那布雨之术,不满十二个时辰不会停。他估量自己不至於昏睡那样久,便坐起来,身上本来盖着的什麽往下滑了,是一件青袍。是他的。他略怔了下,四处望了望,并不见无盐的人。

倒是,雨果然还没有停,在这片树荫之外的地上还是湿泞。雨势比先前小了许多,一丝丝的,天又亮,不仔细看不出来。他才又注意到,他待的这块地方半点也没有淋湿,大抵因为四周布了一层隔绝的法力。因才显得安静,彷佛一点声音也没有。当然不会完全没有,以他的能为,要想听见多远的声音也能够听见,除了风吹,还有在山林里的飞禽走兽的动静。

远远地,有人的脚步声,有些急,可是很快又缓下来。倒有点小心翼翼似的。清垣刚刚奇怪,就看见在薄雨之中朝这里走来的细瘦人影。少年不知道由哪里找到一张大的叶子,权作了伞,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什麽,正因为捧着那什麽,步伐十分小心。他仔细看,原来是一碗水。在这荒郊野岭哪里会有碗,即便是神仙,也并不能凭空化出东西,总是有一变一的。便此刻那只碗不是真正的碗,是用草编出来的东西。

无盐慢慢走着,怕打翻了水,等到走近,他抬头才看见神君已经醒来,甚至坐了起身。他怔了怔,连忙丢开伞叶,几步走近过去。

无盐蹲下身去:「神君醒了,先喝点水。」

清垣只是看着他捧着的水,开口:「从哪里找来的?」这里到处密密杂杂的林木,实在看不出哪里会有水。也不一定更远一点的没有,但是……他细细地瞧着对方,尽管有那叶子作伞,衣袍还是泼湿了几处,颊边的几缕头发也有点濡湿。

无盐不曾发觉他打量的目光。不过对方倒也没有想错,周围确实找不到水,需要走上一点的路。其实也不算太远,清垣并没有想到,无盐哪里会放他一个人在这儿。这时无盐只道:「哦,前面不远,那里有一个水潭。」他见对方一直不接过去,以为是担心水有问题,忙道:「这水我也喝过了,没有问题的。」

清垣略一怔,他看看无盐,想着说什麽,还是什麽也没有说,只接过水。他喝了两口,看看对方,又递回去:「你也喝一些。」

无盐怔了一下:「啊,我,不用,我方才喝过了。」眼看对方仍旧把水递在眼前,他只得接了,可对着这碗水,想着刚刚神君也喝过的,他莫名地脸颊一热。他不敢去看对方,埋头把水都喝光了。

清垣看他唇色好多了,便道:「这雨还要下一阵子,坐着吧。」他看对方要走开,顿了顿,指指身旁:「就坐在这里也无妨。」

无盐顿了顿,不过听从地坐了,但不敢真是与对方隔得太近。然而这个不敢,也不是真的不敢,不如说是一种难为情。再者,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他是晚辈,总不便过於热络,即使他心里非常想要与之更亲近一些,只是神君向来冷冷清清的,他二人一向也维持着距离,他又不是一个很主动说话的人,突然积极起来,恐怕对方奇怪。突然他想到,以往听闻青龙神君好交友,不只天上,这四海八荒也有不少朋友,想来该是一个非常容易亲近的人,倘若不是经过这几天相处,着实想不到事实上会是这样子。

无盐自想着,不由去看看对方,很小心地问:「神君已经没事了麽?」他心里自非常想要问明白怎麽回事,还是顾忌着,怕冒犯了。

清垣套起了袍子,道:「无碍。」他想想,又问:「对了,那妖物怎麽了?」

无盐顿了顿,有点汗颜:「我没怎麽注意……。」方才对方突然昏倒,他完全没工夫理会别的,只是扶着人,赶紧找了一个安全无虞的地方,化出术力避雨。接着他只注意着神君的情形,眼看那脸色好了许多,才逐渐放心。他离开一会儿,只为找水,便没有想到去看一看。也是因为他的历练不够,通常这样的妖物死了,需要要以术法炼化,方可以真正消散其形。

清垣倒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听了便道:「不要紧,反正是死了。」

这话也不错,不过无盐想到须符山上竟能够养出这样一大妖物,他们一路上来,并没有看见任何精怪,大抵因为畏惧神君而躲住了,然绝对不会没有,此刻那妖物死了,发出的气味不一定要引出别的什麽,伺机要把牠吞吃了。他想着惭愧起来,嘴里道:「真正要怪我,不该那样弃置不管,要是有什麽跑出来吞吃了那妖物的身体,万一引发了麻烦就不好了。」

清垣略不以为然:「会有什麽麻烦?即使有,也不算是什麽事,总是有我在这儿。」

无盐憋了几下,还是道:「神君再厉害,也有无以为继的时候。」说完,却不见对方应声,他倒又慌,忙去看他,不想与之目光对上。他心里一跳,生怕对方不快,忙道:「我、我是说……唔,我的意思是,不能什麽事都倚赖神君一人。」

清垣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道:「很有理。」

无盐下意地点点头,马上一顿,着实呆了,还以为听错。不等他问,对方又道:「从前也有人这麽说过我,做事太自恃,容易吃亏。」

无盐不由道:「这人说得很是在理。」

清垣不语,只是看他。无盐顿了顿,脸上讪讪地,嘴里道:「神君这位朋友定是担心神君才这麽说。」

清垣只道:「他确实时常念叨。」

无盐听了这句,着实好奇起来。别人不说,要能够对神君唠叨,又教神君记着了,怕这四海八荒没有几个吧,他忍不住问:「倒不知道这位朋友是何人?」

清垣却没有回答。无盐看他沉默,忙道:「是我不好,不该多问。」

清垣听了,便去看他,心里微动。他开口:「无碍,只是一时想到了从前。」他略停顿:「要说是朋友,倒也不够形容。」

无盐不想听见他这麽说,怔了一怔,便有些说不出来的心情,堵得慌。他想起来对方这次下界来取棝魂花,莫非正因为方才提到的人麽?究竟他们是怎麽的关系,竟可以使神君如此费心。照理也不必走须符山这一趟,即便作为条件交换,鲛人所提的事情,仔细也并不大容易。他着实想问一问,然而想归想,根本开不了口,莫说因为喜欢,他与神之间君终究算不上有什麽交情。

过不了多久,雨就停了。

无盐消去周围屏障,他二人一块到那妖物倒下的地方。那妖物的样子总算看得清楚了,黑绒绒的身上带了刺,面部看上去像是呲铁,又不是。总之说不出的形容。妖物之前在这座山大抵很有点仗势,莫说走兽,有点修为的精怪在这里也要避开,这时牠死了,之前藏起来的在山里的生物都跑出来了,然而围着牠,一个个还是不敢贸贸然扑上去。它们一看见清垣二人来了,随即四散。

无盐不觉好笑,果然还是更畏惧神君。

清垣一副无所觉的样子,他抬手化出一团光华。光团落在妖物身上,绽出的金芒朦胧了妖物庞大的躯体,逐渐将之消融,成了片片灰烟。待到光芒收束,就余先前缠斗的疮痍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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