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谒整个人卧在地上,这地面像是潮湿的,他感到无比地冷,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绑着他的绳子紧紧箍住了他的皮肤,几乎要陷进去肉里。昨天的搏斗留下了不少伤口,绳面将创口磨得更深,大抵沁出血水了。简直想不到这道宫的人在前次已经盯上他,当初他带着族里几个人上山,遭到妖物攻击,下山时不少人受了伤,虽然极力掩饰,可也不能马上出城,当时带的药已不足够,即使他们通晓制药,找药材也要费工夫,就这样耽搁了几天,当时租了一个院子住,或许是那租屋的给道宫的人通风报信,又或者那房子原主正是道宫的人。
昨晚他不与无盐他们出去,倒不是因为多麽地累,而是在饭席间,隐隐闻见那两个道姑身上所配的香囊气味,也不知道什麽味道,他闻见便感到头痛起来。当时他没有想太多,又认为有青龙神君在场,即便两个道姑发觉了他的身份,应也不敢轻易妄为——正因为这样才掉以轻心了,几个道人闯进他的房间,竟可以不教神君他们察觉。
之後发生了什麽,这时的穆谒已经无法想到了。他化出了原形,半边的脸至脖子整片青蓝色鱼鳞沾满了血。他逐渐维持不住清醒,眼睛里绽出丝丝红光,身上的疼痛使他低声嘶叫起来,凭着本能挣扎,越挣扎、身体的束缚越紧。在这之间,他彷佛听见什麽吵闹。骤然地,紧闭的门被打开,几个人匆匆地跑进来,他们急急忙忙把他抬出这地方,不过走不到几步,他们就停下来了。
穆谒听见有人喊:「穆谒!」他感到非常熟悉,可本能已经觉醒过来,头脑一片混沌,只越加奋力地挣扎。
挟持他的道子中的一个怒斥起来:「你们、你们是什麽人,竟敢擅闯道宫!」
无盐一眼瞧见穆谒的样子,先呆了几下,立刻气忿起来。他马上想给这些道子一个教训,顾不到许多,便施出法诀,朝他们几人送上一阵猛烈强风。这阵风吹开的不只那几人,连带整个道宫都震上几震,轰轰数声,一排的柱子就这麽倒了。这柱子一倒,整个角楼也跟着坍塌下来,扬起阵阵的尘烟。
道宫的几个人也顾不上鲛人了,纷纷跑开。
无盐因气急忘了拿捏力道,霎时错愕。幸而神君在旁,即刻张起一层屏障,也在穆谒身上施加防护。他感到羞窘,简直不敢去看神君脸色。不过他们闯进来之後,神君也并不大客气,初初碰见了一个道子,对方才开口随即被封住声音。他们一路走来,不久遇上了昨天的两位道姑,她们当即呆住了。
本来无盐以为神君会念在她们是女子而惘开一面,倒也没有。不知道在她们身上施了什麽术法,两人都极为惧怕,连连跪下讨饶,供出一切,带他们来找人。不想途中遇到其他道子道姑,那帮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过来。
此刻,尘烟散去了,无盐连忙去查看穆谒的情况。穆谒像是认不出他了,神情凶恶。他并不畏惧,便要解开穆谒的绳索,让一只手拦住了,霎时一顿,就听见神君道:「他已变异,如今神智不明,见到谁都要攻击。」
无盐道:「那怎麽办?他,他身上又流出这麽多血。」
清垣不语,只抬手化出一道光华,那光芒霎时把穆谒拢住了,不一会儿,穆谒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挣扎。
眼看对方收了手,也不拦阻,无盐便蹲身去探看,他方碰上绳索,突然指尖一阵刺痛,不由低叫了声。
清垣道:「怎麽?」
无盐摇头:「这绳子上好像有什麽。」
清垣也蹲下身去,同样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皱了皱眉。这大抵是道宫独门术法淬链的缚绳。竟这样毒辣,即使他们有仙力护持,轻轻一碰也要不适。
倒是,在这头掀起大波澜,道宫中几个位高权重的掌事如何能躲着,纷纷出来了,见此情况着实震慑。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道往前站了一步,他手中拂尘一扬,将一干门徒护在身後,他看了看满地的疮痍,大感震怒。他一眼瞧出清垣与无盐非是这凡世之人,却不知道几重天的神仙,竟如此妄为。
老道眼神稍有几分凌厉地投向清垣。他开口:「倒不知道本道宫哪里惹了仙家,特地到此闹上一场?」他略扬起脸,顿了几顿,好显露出几丝威压:「本道人自修道的几百年以来,也有不少的阅历,虽未飞昇,还算上有点小小份量,同几个仙家也有交情,却不曾见有哪位九天神仙如二位这般不管规矩。」
无盐一听,简直气忿,就要开口了,不过他还记得先望望神君。对方看了看他,先站起身来。他便听见对方那淡淡的口吻问道:「你是这里的住持?」
白发老道点点头:「正是我玄海真人。敢问仙者尊号?」
清垣道:「同是玄字辈,你自去问问玄誉真人便知晓了。」
玄海不由惊诧起来:「玄誉真人乃我师祖辈,您究竟哪位?」
清垣只淡淡道:「你先问问他们做出什麽好事。」
玄海顿了顿。旁边几个道子与之前找上无盐他们的两个道姑听见都是一跪,一副认错的样子。他狐疑道:「怎麽回事?」可问了,谁也不说。
无盐着实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玄海朝他看去,自一眼瞧见倒在地上的鲛人。他简直震惊:「那是……洲上竟还能够见着鲛人踪迹……不,该说这六合八荒之内竟还有鲛人?」
清垣便道:「看来你晓得南海鲛族消失一事。」
玄海道:「这等大事,身怀一定修为的道者都知道。」
无盐不由道:「那麽,是你想要捉拿鲛人来炼药了?所以才令你的弟子这样做?你道宫在这洲上声名广大,竟做此种卑鄙的事。」
玄海脸色霎时凝滞,他眉目一敛,就去看看在周围跪了一地的几人。他沉声地问:「谁的主意?」
那两个小道姑也是受伤了,这时半点不敢吭声,剩下的年轻的道子也是噤若寒蝉。又四周一些年纪较长的道子早早看见那鲛人的样子,更不便开口。玄海见此情形,心里便猜到了七八,自知理亏。他再看无盐他们,收起了拂尘,两手抱拳,十足恳切:「千错万错都是道宫的不对,是本道教导失当,还望二位仙家不要计较。」
清垣不语。无盐则马上道:「你先让人解开这个绳索。」
玄海颔首,他示意一个道子上前去解开绳上的咒印。那绳子松了,可因为血水与皮肉沾粘,不好脱开,一拉一扯之间,穆谒嘶叫起来,整个面孔扭曲。他双眼通红,利爪一扬,竟划开了那道子的脑袋。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穆谒却腾地跳了起来,手中利爪就要刺向无盐。
无盐连忙後退,手中掐了一个诀,又怕会不慎伤了穆谒,有点迟疑,利爪已经迎面而来。他睁大眼睛,只是,应该会有的剧痛并不曾落下来。他怔了一怔,不由望向神君,对方手中化出光芒,在他面前筑出一层仙障。
鲛人恼怒,转而扑向清垣。清垣也不躲避,周身气流荡漾起来,这边整个地方便隐隐轰然,一团光芒把他与鲛人拢住。穆谒骤然感到剧痛,灵台倒清明了几分,利爪堪堪停在清垣面前。清垣伸出手,一只指尖点住穆谒的眉心。穆谒霎时脱力,往前扑在了地上。
无盐连忙上前,他看见神君无事,着实松了口气。他一面感到懊丧,倘若不是他迟疑了,也不至於差点使对方受伤。
清垣一眼瞧出无盐的想法,只道:「无事,不必往心里去。」
无盐哪里好意思看他,目光低了低,无声地点头。
此刻,周围一帮道宫的人也是松了口气,暴怒起来的鲛人,气力与身手非寻常人等可以制住。只有玄海仍旧面色凝重,他望着清垣,方才那术法……又听见提到师祖玄誉,他对其身份也要有几分明白了。然对方不直接说出来,大抵有些考虑,又若不是今天底下的道子惹祸,今天这些事原也不会发生。他思索了一番,便站出去,态度远比方才要诚挚:「多谢……神君。」
无盐听见,略诧异了一下,不过他心想,经过方才一阵惊险,这老道看上去又火眼金睛,照理也要看穿什麽了。
倒是,清垣听玄海答谢,脸上仍旧淡然。
「这鲛人受了伤,事情因我道宫而起,自当由我道宫全力救治。」玄海道:「至於犯事的道子,本道也会严加惩治,还望神君接受本道的赔罪。」
无盐可不放心他们照顾穆谒,他道:「你们如何救治?」
玄海道:「请仙君别要将整个道宫想成了坏的,本道在此保证,这鲛人留在这里绝对安全。」
无盐不说话,不过他去看了一眼神君。後者像是安抚地望了他一眼。他顿了顿,霎时脸上一热,忙又去看穆谒。那伤势确实太重了,完全不能随着他们入山,留在这里确实比较好。
清垣也是这麽想的。他道:「我二人尚有事情去办,便将鲛人交由你们救治,他的性命万分重要,倘若回来见不到完好,定拿你道宫论罪。」
玄海当然不敢敷衍,连连称是。自也不敢向清垣他们计较此次道宫中的损害,还又领了一干人等送他二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