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无盐他二人便与穆谒一块出发前往须符山。这一大早的,村里却许多人来送行,男女老幼,个个脸上都是凝重。又有一种离情依依。这副情景,穆谒已经看得习惯了,自从妖物横行,每当他与几个负责的人预备前往须符山,差不多要这麽经历一遍。每次他总感到气氛不好,也不能说,怕更有人对要去那一趟害怕。可是,这次不同以往了,在凝重之下隐隐有着一丝丝的企盼。
姥姥让阿弥搀着过来了,她叮嘱两句,又对清垣他们再次感谢。清垣自不说什麽,无盐面对着一大票人,万分局促。幸而穆谒打了岔,他们三人总算在众人目送下出发了。
快到出口前,栈道上又有人。无盐望了望,一怔,倒不大意外。是那诃与阿素,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多早起来,在这里巴巴地等着。
穆谒看了看她二人,不语。那诃扯着阿素上前,二人都是别别扭扭的。穆谒开口:「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听姥姥的话,不要惹事,不要随意跑出去。」
那诃抿着唇,小声道:「知道了。」
穆谒又去看阿素。她半天哼出声:「我会看着她。」
无盐看着他们三人道别,不禁想起从前的一件事。在他更小的时候,每次看他兄长裳明出门,总是感觉复杂,明明恨不能天天腻着对方,可到了分别的时候,就要别扭起来,从前一天开始便不大搭理,总在他兄长临行前一刻,赶着去道别,哭着要兄长早日回来。但是,他兄长一走,总也要几百年後了才能够一见。
这次顺利的话,大抵不超过十天。
无盐想了一会儿,便十分思念起他兄长。他兄长裳明作为天太子,并不养尊处优,过着比任何的谁都要严谨又艰苦的日子。裳明很小时候,曾被送到西方梵境,後来上崑仑拜师,一待几万年,历劫成上神後,又去了北海嵬驼境。他突然羡慕起他大姐珠明,珠明嫁到北海去,与他兄长修行的地方非常近。
穆谒那头与妹妹的道别结束了。那诃朝她哥哥身後望了望,忸怩几下还是过去。她站在那俊美可冷漠的神君面前,用着娇羞的口吻道:「神君,此去请千万小心。」
清垣略垂下目光,并不说话,就迈开脚,绕过她走了。穆谒见状,也不知道说什麽,他去看无盐,对方倒已经跟了上去。
穆谒拍拍他妹妹的肩膀,也走了。
那诃涨红了脸,她瞅着阿素,那脸上隐隐担忧:「阿素,我说了不对麽?」
阿素叹气,挽住她的手:「没有。」
天人本就无心无情,只是此神尤最而已。
从阿罗逻这里往须符山去,来回顺利的话,也要花上七八天的功夫。出了阿罗逻之後,脚程快一些的话,一天便能够穿过一片原野,那之後会看见两条岔路,两条路都可以到达须符山,但一条路要先通过一座浮那城,另一条直接上山,之後一路将是渺无人迹。
穆谒与清垣他二人商议,决定走需要进城的那条路,以便多备一点乾粮及水。还要买马,是为了穆谒而买的,他们进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无盐与清垣究竟天上神仙,有神力护体,一连走上几天的路也不要紧,而穆谒虽是鲛人,修行不算到家,生怕他半途支撑不住了。
倒是,无盐想不到神君先提出这层顾虑。
无盐当下没有想到,还不明白地问:「为什麽要买马?」
神君淡道:「给他的。」
无盐怔了怔,去看穆谒。对方似乎不觉得有怎样的羞辱,模样坦荡:「城里有地方可以买。」
第一天他们赶路,夜里也不停。在婆罗洲上行夜路并不大安全,遇到野兽一类的还算好的,就怕遇到具有丁点程度修为的精怪。精怪多狡诈,又变作人的样子,容易受到欺骗,更甚会丢掉性命。在白天的时候,无盐便听了穆谒说上许多,不过入夜後,一路倒是平平安安。
穆谒暗暗诧异,他们以往出门,少不了要遇到一些危险。不过他看看自出发开始,几乎不说话的那位神君,隐约明白了什麽。神君的气势过於严正,又冷冰冰的样子,倘若还要性命,大抵没有谁想过来寻他们麻烦。
他们在下午的时候入城。浮那城位在要道上,一向人来人往,此刻同样热闹了不知道几条街去了。无盐他们决定先找一家客栈住下,之後便要进去深山,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好好休息的一天。
但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沿着问了几家都是客满的,最後问到一家位在河边的客栈,这客栈门面看起来着实不如前头看见的几家,不大宽敞,招牌小而旧,摇摇晃晃地挂在门上头,随着风吹,不停地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穆谒去问了,原以为可能有许多空房,竟也只剩下两间。穆谒即刻要了,出去告诉了清垣与无盐:「我想只有这里了,等会儿我去买马,顺便问问今日是什麽日子。」
无盐点点头,不过他并不大关心,即使他对凡界一切十分好奇,然而,总归不是出来玩。他心里挂着事情,听见只剩下两间房间,当场没有太多想法。一方面因为近几天他与神君同住,不知不觉便习惯了,一时也并不感到如何。然而一进房间,二人单独相处了,那种彷佛害怕,又想要亲近的感觉便回来了。
无盐突然脸上一阵热,连忙去开窗。窗台整个朝外推出去,多了一块地方,一个人坐上去也并不窄。外头临河,岸边种了几株的树,树上缀着一朵一朵粉色花瓣,那花非常柔软,风一吹,便纷纷飞舞起来,揭起缕缕的淡香。
浅粉的花瓣飘过来,无盐不禁伸出手,几枚花瓣恰好落到他的掌心。他把手凑到鼻前闻了闻,方才淡淡的花香,现在倒要觉得浓郁了。
突然听见神君道:「这是桃花。」
无盐顿了顿,有点赧然地朝对方看去一眼,道:「是麽?」他把手松开,那几枚花瓣飞起来,却偏偏落到神君的肩上,停在一绺柔软的青丝之间。彷佛察觉,他看着对方略侧过脸去,那眼睫轻垂,修长的手指去轻拂了一下头发。
无盐不由怔怔地看着。
清垣动作便一顿,他抬起眼,就对上一双总是纯真的,可这时带了一点迷惘似的目光,那迷惘彷佛不是为了什麽事而迷惘,像是为了眼中所见而迷惘。清垣又感到了那种奇异的难以描述的情绪。他好奇起来,无盐对他产生了什麽样的迷惘。他低下眼眸,那几枚花瓣教他拈在了指尖。他看着,隐隐浮现了那场幻境……已经许久不曾想起来,竟在这时候?
他顿了顿,朝无盐递出手:「喜欢麽?」
无盐听见这低低的一问,霎时好像清醒了,又更不清醒。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热,轻飘飘似的,就像此刻窗外这场花瓣雨。他伸出了手,与对方的指尖擦过,是凉的。恰好抚平他因为热而燥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