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一时说不出话。倒是阿素看他呆住了,唇畔挑起一抹笑,突地欺上去。无盐一时不防,就被按住了一边肩膀,他僵着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阿素朝自己伸出手,那白细的手指擦着他的脸颊勾住了几缕头发。
阿素眨眨眼,吐气如兰似的:「小哥哥,说说你的事吧。」
说话的热气拂过耳朵,无盐一慌,伸手就推开了她。阿素倒不在意,一眼睐着他,似笑非笑的,又凑近要揽住他。感受到那身子柔软的芬香气息,无盐感到一股子害臊,简直太唐突。说起来,在天上也不乏举止开放的仙子神女,可他从不会有机会与他们这般亲近,现下他半点不知道怎样应付。
阿素看他一副不知所措似的,越发地想要戏弄。她捉住他的手,吃吃笑起来:「小哥哥好纯情,肯定未经过人事。」
无盐脸上霎时一热,挣脱着:「你、你不要胡闹!」
阿素还要在他耳边说:「不懂不要紧,我教你,我可以教你知道极乐的滋味——」
那极乐两字轻轻地飘进无盐耳朵里,他心跳顿时快了几下,毫无缘由的,他想起自己与东方帝君的婚约。当确定这桩婚事後,他母君为他安排过几个人,专为教导他情事方面的规矩,他虽非女子,可该知道的事情也要知道,他每每听着那些事,总会难为情起来,教他的仙子们倒不害臊,零禹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还要适时地提醒他记住要点,又找来一些图,上头全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他想一想,脸更红起来,便忘记与阿素计较,一时被她抱住了。
「阿素!」
不等无盐挣扎,突然听见喝叱。阿素一撇嘴,立即松手了,向後让开,那脸上感到无趣似的。无盐循声望去,就见到那诃。方才就是她出的声音。
那诃身後还有人,正是一大早便不看见的神君。无盐与神君的视线对上,对方自还是平静的,他倒好像做错事那般的忐忑起来,慌张地掉开目光。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那诃跑过来,扯起阿素。无盐也站起身,听她对阿素斥道:「你在这儿胡来什麽!万一教姥姥看见,可要挨罚。」
阿素哼哼,那诃不说话了。阿素又朝无盐看去,把腰带穗子一甩,朝他眨眨眼,「方才那样子怎能说是胡来,到我的屋里去以後才是真的胡来。」
无盐霎时羞窘。那诃也有点尴尬,她又扯扯阿素。她往清垣那边看去,脸颊微微发红,嘴里道:「让大人见笑了。」
清垣不语。无盐不由又去看他,倒也要脸红了。
那诃倒是看清垣冷冷淡淡的,又有点小女儿娇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朝无盐点点头,用力拖着阿素走开。阿素一面走,一面又对无盐喊道:「小哥哥,看不见我可不要太想我。」
无盐当然想也不会想她。看她走,他着实松口气。
周围陡然间静下了,只剩下海浪拍击,以及远远的在礁石上玩耍的孩子的笑声。无盐犹豫了一下,朝神君望去。对方并不注意他,只是对着海的那头。无盐便也看去,发觉他似乎正看着那补着渔网的妇人与一个哭闹的孩子。
那妇人放下了活计,抱起孩子安抚,突然往海里跳下去,很快又浮起来。在水下,孩子似乎非常高兴了,一点都不怕水,那脸上及脖子长着的鳞片沾着水珠,晶莹剔透。
无盐想了想,开口:「那孩子……」
清垣听见,便道:「那孩子年纪尚小,还不能控制变化。」说着,他向他看,忽道:「你无事吧?」
无盐先一愣,突然明白他问的什麽之後,简直窘。然他看着那对仍然清冷的眉眼,却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他隐微地摇头。对方便不再问了。这一下子,他倒又很想问问对方一大早去了哪里,怎麽与那诃走到一块的?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
无盐略别开脸,再去看泅水玩乐的妇人及孩子。他想想,道:「从前我听师父说过鲛人的事,唔,我以为如今整个三界之中再也没有鲛人踪迹了。」
清垣开口:「你以为的其实没有错,整个南海鲛族确实早已覆灭,就连龙绡宫都不存在了。」
无盐一愣,道:「那他们……」
清垣答:「方才我去找了昨日那老妇人谈话,她什麽也不肯透露,只道详情要等他们的族长回来才说。」
无盐听见,怔了一怔,突然他觉得彷佛拨云见日,心里整个明亮起来。他心想,原来神君早上便不看见,是因为找了那诃的姥姥,那麽,方才对方会与那诃一道走来,也许正因为那诃也在她姥姥的屋里头,等他们谈完话,就带着他出去。
无盐想着,神气也不觉明朗几分。清垣自然察觉到这变化,他静静地看在眼里,方才他不是没有发觉无盐似乎隐约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不能明白。他也不会问。
这时无盐已经掉开脸了。清垣顺势望去,在海中的妇人已经带着孩子上去了。
无盐道:「我以为他们没办法维持人形太久的,这次一见,似乎并不是。」
清垣便道:「确实不错。」
无盐愣了愣,就转过头。清垣看他一脸疑惑,遂地解释:「纯血的鲛人力量虽然强大,但更不容易生存於陆上,他们极为脆弱,情绪也易到波动,不容易维持人形。」
无盐点点头,这些阿素方才也告诉他了。倒是,他突然想到对方昨晚与那诃说的一番话,不禁问道:「这些,都是南方帝君告诉神君的麽?」
清垣一听,并不说话。在南海鲛人覆灭前,声威极大,三界没有谁敢轻易进犯,就连天帝见到鲛人之王,也要礼让三分。不过鲛人在普遍情形下性情纯真,他自己从前也曾结交过其中几个。他一时想起许多,只有一句:「并不尽是。」
无盐不知道他心里正在怎样感怀,只是好奇,又问:「神君与南方帝君是很好的交情麽?」
清垣望着海面,他道:「若以交情论,大抵也不够说清他与我之间的关系。」
无盐听他口气分明淡淡的,可没来由的,他觉得对方彷佛消沉起来。他对自己这点察觉感到一讶。不过想想,南方帝君应劫消散,虽是皆知的事,然他二人关系友好,怎会不伤怀?他心想,对方或许忆起旧时的事情,心中有点伤感。他懊恼了一下,道:「我不该问这个的。」
这次清垣倒是听懂他的意思。他突然想问:「为什麽?」
无盐怔了怔,对上对方清澄的目光,倒有点着慌。他忍不住垂下眼睛,嘴里道:「怕神君难过。」
清垣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默然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心情。之後,他才道:「猷浅应劫消散,乃为因果,也是该然,总是要发生,没有什麽难过的,终有一天我也会。」
无盐听他说到最末,心头蓦地紧揪起来。他脱口:「神君莫说,那日还很早的!」
清垣不语,只看他。无盐霎时有种难为情,他支支吾吾:「我、我……」
清垣还是看着他,倒也有几分不同的感受。他正想开口,突然听见极细微的一声咕噜,马上就看见无盐脸色发红,十分窘困的样子。他顿了一顿,转口:「怎麽?早上没有吃饭?」
无盐低下脸来,万般尴尬,此刻他简直想往海里跳下去了。
清垣望着无盐被头发掩住的脸颊,心中微动,不禁伸出手去拨开他的发丝,果然看见他的整张脸红透了。
无盐感觉对方的指尖在皮肤上轻轻拂过,也说不清感受,只是愣住。他不觉抬头,与对方直直地相望。他忘了该要紧张或者什麽,只喊:「神君?」
清垣自然地缩回了手,道:「没什麽。这时候也该到用午饭了,先回住的屋里去吧。」
无盐一时还回不过神,就看着对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他顿了一顿,才慌慌张张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