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当空高挂,将夜空晕成了暗蓝的颜色。出了镇子的一整条路上,两旁乔木枝桠间高挂一只一只红纱灯笼,茔红光影蒙蒙,隐隐生出几丝喜气。已经入夜了,仍旧到处是人,不只当地人,更多的是从外地来的。
无盐与清垣走在这之间。无盐很快被热闹的气氛吸引,四处看起来。原来到这儿参加祭典的并不只有男人,更有许多的姑娘,甚或男女一块作伴前来,彼此嘻嘻闹闹。即使手上系了花的男人,一样兴致高昂。
他们越近渔村,逐渐能够听见一阵阵美妙乐音,无盐听不出是用什麽乐器演奏,光只听见一点,心情好像要荡漾起来,以及那唱歌的人,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着实勾动。远远便望见在底下的海滩生着篝火,围着一圈的人,都在唱唱跳跳。
许多村民直接在路上跳起舞来。无盐看那些村民们的衣着十分特别,衣袖收窄,束了宽长斑斓的腰带,衣料颜色也是浓郁而华丽。不论男女头上皆戴了一顶别致的发冠,女子身上更穿戴许多珠串首饰。这些当地的姑娘们瞧见外人,完全不娇怯,主动去拉起男人共舞起来。男人们全部乐得与之手勾手,随着起舞。
无盐感到叹为观止。有几个姑娘注意到他,就过来了,把他围住,对着他跳舞,唱起一支好听的调子,几个一面跳舞,一面要去勾他的手臂。他慌忙避开。他从不曾与天上哪位神女这麽亲近,就连男子之间也少有,此刻他并不觉得艳福,倒不知所措起来。
无盐不觉去看神君,却见对方仍然一派自如,任由一些姑娘们围住。不知怎地,他心头生出几丝古怪,说不清高兴或不高兴。这一分神,突然一袭凉意搭这他的手腕,他吓一跳,掉回头,一个妙龄的渔村女儿正对着他眯眯地笑。
这渔村女牢牢握住无盐的手腕,又使力,他一个不稳,就往她凑上去了。二人靠得极近,无盐赶紧向後退,对方不依,反又贴了过去。她的唇欺在无盐耳边,声音软糯:「好哥哥,咱俩一道走吧。」
无盐脸上不觉发热,他挣了一挣,不料对方虽是姑娘,竟力气奇大,扣得极紧,一时脱不开。无盐与之推搡,又回身去望神君,正好瞧见另一个渔村姑娘也去拉了对方一把,那头响起一阵暧昧的笑闹。
无盐愣了一下,一时松开挣脱的力气。缠着他的渔村女趁机更牢牢地拉住他,笑声吟吟:「别看啦,快走呀!」
无盐一个不防,就这麽被她带着跑开。他霎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教这渔村女拉着去了海滩上。她跑得很快,他几乎被她拖着跑。
待到不见什麽人迹的一处地方,她陡然停下,无盐还措不及防,她已经掉过身将他扑倒在沙滩,更手脚并用将他困住。
「好哥哥,让我把你瞧仔细点——」
渔村女说着,伸手摸上无盐的脸庞。他僵住,颊边的头发已被撩开。他清楚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刚刚难堪,这姑娘已经啊了一声,笑道:「可惜了,要是没有这块斑,哥哥要更好看。」
无盐呆了一下,眼看她伏下来,慌忙挣出一手,用力推阻。渔村女脸上露出不满,不等无盐爬起身,迅速地拽住他。她再次欺上去,手指摸在他的前襟。
「跑什麽!」她笑嘻嘻地道:「春宵苦短,浪费不得的。」
无盐张目结舌,脸颊更热。却不能不为她的这番话震惊,堂堂姑娘家竟公然说这样的话。他一时呆住,羞耻地想像起来自己即将发生什麽,又分神去想到另一人,也会遭逢这般毒手,他回过神,慌忙地推阻,口中急道:「你快松手!我必须去救人了!」
「救什麽人!」渔村女笑起来,不依不饶,低头凑去,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小哥哥是想救与你同行的公子麽?他啊,可不要你救呢,他多幸运,那诃看上他,这时两人定是好着了,你去打搅什麽——哎,反正不管他俩,你我先好上一番。」
无盐脑中只有方才看见神君被人拉住手的情景。他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有种莫名的气忿,便奋力地把缠在身上的女子推开。对方向後摔出去,满脸错愕。
她叫着:「你做什麽——咦?你去哪儿呀?」
无盐并不理会,已经爬起来跑开了。渔村女立刻跳起来,就追过去。这不在平地,沙子细软,着实跑不快,无盐回过身,看她接近了,心里着急,不禁捏出一个法诀。
渔村女便眼前一花,往後跌在地上。她却神色震惊:「你……!你非是凡人?」
无盐顿了一顿,慌忙转身往前跑开。
「等等!」
渔村女这时回过神来,身形便一跃追上去。
在这沙滩远的另外一头,那海水碧沉沉,卷起浪潮,濡湿了大片的沙。此际月朗星疏,安安静静,还回夜晚该有的静谧。清垣由着方才在他身边跳舞的一位渔村姑娘引到这儿,此时此刻除了他二人,再没有旁的人。
清垣默默地随着对方走着。他隐约抬眼,望向皎洁明月。皎月之日,海潮初升,鲛人从水出泣泪凝珠——这句话正正写在猷浅的手扎中,他看见稍留了心,此前倒没有特地想起,反而到镇上的客栈,听见伙计说话才忆起来。他凝目朝前看,走在前头的渔村女已然停步。对方回过身来看他,那双眼水灵灵的,模样娇俏,配戴了一身的珠串首饰随着动作叮咚叮咚。
渔村女望着清垣好一下子,在月色下,那姣好面容隐约泛出红晕。她把手动了动,原想着要去拉他的手,然此刻剩下彼此了,她才觉出对方清冷的态度。她突然忐忑起来,没有先前的大方。
她把手缩回去,娇羞地开了口:「你、你生得真好。唔,我喜欢你的样子。我们村里有个风俗,不晓得你——是啦,你今晚到这儿来,肯定知道。」她停了停,害羞地笑道:「我叫那诃,你呢?」
清垣神情淡淡,并不言语。
那诃看他不答,隐约地失落。又不安。此前村子的姥姥姐姐们,都与她讲过历来经验,千万提醒她不要问男人的名姓。她不肯听,她心想,她不要与一个连姓名来历都不知道的男人相好。她找的入,那个终於入了她的眼里的,必然是万中选一的一个人,她怎能轻易放手。
她便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道:「算了,等我们一会儿好起来,你再告诉我。」她朝他走近一点,口中再道:「我出来一个晚上了,就中意你一个。我想与你好,不仅一个晚上,你留下来吧,你愿不愿意呢?」说着,她把一只手缓缓递出。
清垣垂下眼,在这月色下,那纤纤玉手更显白皙,近乎透明。他便伸出了手。
那诃不觉欢喜,可她随之瞪大两眼。对方翻开的掌心里躺着一颗色泽乳白,隐约透出一抹胭脂红的珠子。这分明是——她不用伸手去碰,也能觉察在珠子里有一丝熟悉的气泽。
清垣静静看她神色明显地不对起来,心中了计较,他问:「你认得出这是什麽?」
那诃不作答,她看向清垣,眼神却凌厉了。突然她手掌一翻,朝清垣打去。清垣动也未动,只稍抬起另一手,指间已然掐出一朵法印,当即现出光芒。
那诃掌心与之触及,感到一麻,立刻痛起来。这阵难受沿着手臂往上窜,她痛呼出来,整个朝後退了几退。清垣望见她的手背泛出了幽蓝的光泽,那指间隐约沾着一层透明的膜。
他开口:「你果真是鲛族人。」
那诃一听,面露惊惶,她瞪着他,模样骤变,在一侧的脸颊到脖子的皮肤化出斑斑鳞片。她的指尖现出利爪,朝他的胸口划去。
清垣不避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