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坐在船舱里,心情比来时不知道轻松多少。想不到青龙神君竟然就答应了。零禹办事向来妥当,无盐之前并不担心送的礼不好,只怕仓促来访,太唐突了,神君会不愿见他。假如有交情便罢,但他与青龙神君是连面都不曾见过。他想过今次不成,怕要多来几次。
因而如此顺利,无盐很感到不可思议。日後得到青龙神君指点,他的修为必能够大有进展,他想了想,心头一阵开怀,一时忘却今日此行背後的缘故。他心满意足地回到丽水宫,好好吃了今日最舒心愉快的一餐。
比之无盐,零禹当真烦恼得多。他自十分欣慰,无盐在一天里把这桩事谈妥了,然而心情又有点复杂。他听见过东方帝君清垣的几件事,都说其人性情淡薄,长居灵墟海,在闭关前已几近不理九天八荒大小事。近万年来,能得清垣帝君亲身亲为的,也只有捉拿妖皇那怛一事。
零禹想着,不由一阵疑惑。清冷如此的帝君因何上凌霄殿求请婚事?且看中的非哪家神女,而是各方皆不算出色的无盐。零禹心里必须老实地承认,多亏无盐作为天帝之子,不然在一个比一个出彩的神仙之中,必然不好受。
无盐对零禹心中苦恼自然半点不知情。他一如既往睡了好觉,隔天无事,就照例去了炼药房。
穿过药圃时,迎面来了几个仙人,无盐下意地垂着脸,匆匆回应问候,加快步伐。他一进到炼药房,就看见多了好几鼎的丹炉。
在一侧的桌台前有个褚衣男子,正专注捡着新炼好的丹药。
「星君。」无盐打了声招呼。
司药头也不抬,嘴里轻应了声就算回应。
无盐不以为意,迳自去捣鼓前日搁下的事。
「殿下婚事办得如何了?」
突然司药问了一句,无盐听见,差点没打翻手上一盘子的苓梧草。他惊魂未定,抬脸看着司药。
「星君怎麽……」
「这等大事,天上又有哪个神仙不知?」司药停下忙碌,朝无盐看去:「您以为东方帝君清垣何许人物?他一出关便直上天宫提亲,您说,这样的消息能不传遍九天内外?」
无盐不说话。司药看他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忍不住调侃:「殿下近来可得小心,众家仙娥们现在可将您恨得可以了。」
无盐霎时窘了一下。他下意地抬手,指尖微触左脸,蓦地瞥见司药的目光,动作生生停住。他颇不自在地拨了下垂在胸前的头发。
司药想了想,站起身坐至无盐身侧。他有点局促似的揉着脑门,一面道:「殿下,其实您不要妄自菲薄,虽然您的模样比不过一众女神仙,但是并不差啊,您,您要有点自信——」他一顿,咳了两声作结:「总之,说起来,您同帝君哪时好上的?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让帝君枉顾同为男子的事实,我听闻帝君是这麽——」
司药这时终於察觉无盐过度的沉默,停了停,「殿下?」
无盐方才开口:「我不曾见过帝君的。」
「咦?」
无盐垂下脸,略苦恼地道:「我也不懂帝君为何要……提亲。」
司药一时错愕,本以为总有点什麽缘故的。他想了想道:「好吧,或许是帝君偶然见到过殿下,从此惦记上您也不一定。」
无盐没接腔,但他想这是更不可能的。即使惦记上,也绝对不会是好的印象。
司药看他模样颓丧似的,便不再提这个了。他起身回头做事,又随口问:「对了,殿下昨日怎地不来?差点忙不来了。」
无盐一时歉疚。他坦白道:「其实,昨日我去拜访了青龙神君。」
司药手上一顿,不解地看向无盐,「青龙神君?」
无盐点头,便把原由告诉他听。
「青龙神君是挺有本事的。」司药听了,道:「殿下得他指点,修为方面定能很快有进境。」
无盐连连点头。
「倒是,这麽一来,殿下日後就挪不出空来了吧。」司药感叹了一下。
无盐想了想,说:「也不至於,我与神君商量商量。」
司药乐了一下,再道:「乾脆青龙神君今日前来的时候,我也过去瞧瞧。」
无盐倒是不明白地问:「神君今日要来?」
司药便奇怪起来:「殿下与神君还未相约麽?那麽神君何时来同殿下指点?」
无盐一呆,说得也是。他昨日竟忘了问。
他实在是想哭了。
当天送了无盐离开,若裴回府便一脸兴味地打量清垣。他道:「你怎麽不澄清?」
清垣不解,看着他问:「澄清何事?」
若裴挑起眉:「无盐君将你认作了我。」
清垣了然地点头,想了想说:「他这麽以为,但我也从未说过我是,又何须澄清。」
若裴登时哑然。他讪讪地一咳,又道:「可他喊你神君。」
清垣答道:「九天之上,至少百来位神君。我亦为上神,他要这麽喊,自然可以,左右不过一个尊号。」
若裴向来知道清垣的性子是这样的,倒是首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沉了口气,不死心道:「他来这儿,自然求的是我青龙神君。」
清垣沉默。他想了想道:「确实在理。」
若裴无语。清垣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似的说:「方才你脑筋倒是动得快。」
若裴听出里中深意,嘴角一弯。他开口:「总归你们要在一起,我觉得你二人很需要先培养感情。」
清垣眉头轻蹙。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原来不是那麽想。」他顿了顿,突然道:「他的模样与那幻境中的人一样。」
本来他也想过这个可能,然而亲眼看见还是不免惊讶。但是也不对,不能说完全一样。此前他不知道天帝三子是何人,更不清楚无盐之意,是故瞧见,也有另外的意外,来的这位无盐左脸上有块半个巴掌大的青斑,而幻境的那位并没有。
清垣隐约困惑。
若裴听了清垣的话,沉思了几下才道:「我想可能如你之前说的,也许你与他之间有着机缘,因而在幻境中看到了他。」
清垣沉默,一会儿才答腔:「兴许吧。」
若裴微笑,与之劝慰:「好了,我看先别纠结吧,你闭关也是累的,暂时放下这些事,在这儿住下,好好歇会儿。」
确实是多想无益,清垣便同意:「也好。」
这一住下,清垣便住了足足五日。中间也有两天,二人乘船在湖上垂钓打发。过後清垣才回了灵墟海。他进到寝殿,马上看见案头上一叠礼册。他翻了翻,就想起无盐的请托。对若裴的提议,他其实没什麽想法。他思考一会儿,便取了纸笔。待字写好,他把信折出一只鸟形,放到掌心上,心念微动。在他掌心上的鸟形蓦地一动,即刻一展翅朝外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