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等到你的情况终於平复了些,我硬是逼你躺上床,要你好好休息会。
「我去厕所洗个澡。」我给你个安抚的笑,「你边休息,等我回来,一下就好。」
忍着心头那股不舍,我努力让自己忽略你那像在说着「不要走」的眼神,拿着手机和换洗衣物,我转过身,轻轻关上房门。
「她还好吗?」妈妈问我,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等等还想在里面陪她,可以吗?」
看着爸妈担忧地点点头没有异议,我这才觉得,今天好不容易有件顺心的事了。
进了浴室,拿起手机,翻了翻那个我当初以备不时之需才存下来的连络人号码,拨出。
「喂。」男人接起电话。
「喂。呃,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你是林忻忻吧。」不若记忆里的阳光活泼,男人的声音听来疲惫,甚至有些不善:「我有存你号码。有事吗?」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很奇怪,我只是想问你有关念薇的事……」
「虽然我现在不是很想听到她的名字,但,你问吧。」男人这麽说完,叹了口气。
我简单说明了你此时的异常,问他知不知道这几天你发生什麽事了,他说他不是很清楚;又追问了下阿姨去世後那几天你是什麽状况、他那几天做了些什麽,而他沉默几秒後,答话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他说,在阿姨离开那天,你有稍稍哭了一会儿,但一下就振作起来了;他说,之後几天,他陪你办了一些手续,处理好後,你说你想去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毫无预警地提了分手,他还愣在原地,你就转身走了;在那之後,他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可你都不接,於是後面的事他都不知道,问他也没用。
「我都讲完了,可以了吧?还有什麽要问的?」他问。
「呃、没事了,谢谢你。抱歉,打扰你了,那我先挂了哦……」
还没挂上电话,正分神想着,既然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那你到底是发生什麽事了?就突然听见他碎念般地骂了句:「耖你妈的。」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电话那头重重的吐气声,怒气冲冲的语句接踵而来:「我真他妈忍不住了,不骂你几句我心里不痛快。」
「……什麽?」
「我常常在想,你他妈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蠢啊?」我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一直以为我会赢,结果我还是输了,输个精光,真他妈的!」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丝毫没有头绪。
「我一直都知道陈念薇没有我爱她那麽爱我,不管我怎麽努力都没用,我一直都知道!」
听见他这明明满是愤慨,却又带点悲痛的语气,我傻住,不知道该回些什麽;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如脱缰野马似的,完全停不下来,每一句都疯狂地冲撞着我的理智。
「她没那麽爱我,我都知道,我想说就算了,可能她本来个性就这麽冷淡吧?结果你出现之後,我才知道她为什麽对我这麽无所谓,因为她根本就没爱过我!」
「我看得出来她把你看得很重,我他妈从她死不肯换掉那条破项链就知道了!我也早就看出来你那个眼神根本就不是好朋友该有的眼神!我叫她不要跟你连络了,她不要,我也忍下来,想说算了,反正她还是我女朋友就好,我还是随便她!」
「结果?你连我求婚都来搞破坏?因为你,她在一大群人面前完全不给我面子,说什麽也不肯答应我的求婚!我他妈难堪得要命,还是跟她说没关系,慢慢来,我不逼她!我都做到这样了,她还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利用完我就丢,说分手就分手!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好不容易接受了!」
「结果呢?你现在居然他妈的打来质问我,搞得好像这一切是我的错?然後说一句『抱歉打扰了』就想打发我?真的知道打扰到我,你一开始就不该出现,真他妈的死同性恋,干。」
一口气讲完这些话,他便挂了电话。
而我在原地怔了好久,直到妈妈问我怎麽占着浴室不用,脑袋才开始重新运转。我没忘记,自己告诉过你,等我一下就好,於是我赶紧弄一弄,离开浴室。
进到房内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光是打开房间门造成的声响,就让你皱了下眉头;考虑了几秒,决定不吵醒你,去爸妈的房间把头发吹乾後才回来。坐在椅子上,我看着你的脸发起呆来,你前男友的一字一句还在我脑中回荡。我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是有些窃喜的,或许在你心中,我一直比我自己所想像的,还来得重要许多;但此时此刻,我更在乎的是,你究竟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我失神好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你小小声的呓语,才回过神来。你的眉头紧锁,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作恶梦;听不清楚你究竟在说些什麽,我站起来走到床边,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你的唇边,话语才刚传进耳里,还来不及安抚你,鼻头一酸,感觉自己就快落泪。
「妈妈……不要走……」
我大力眨了眨眼,深呼吸,使劲把眼泪给逼回去。在床沿坐了下来,左手伸进被窝里找到你的,扣住;右手轻轻推了推你的肩膀,把你给唤醒。
「你作恶梦吗?」我看着双眼无神、精神还有些涣散的你,低声询问。
而你的情绪好像还没从恶梦中抽离,抿着唇,你回握我的手,没有答腔。
「念薇?」我试图拉回你的注意力。
你这才看向我,眨眨眼,你应了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对上你的眼,我努力扬起笑容,「你刚刚梦到什麽了吗?」
你摇摇头,似乎不肯回答。
我有些着急:「你这样我很担心,你要跟我说我才能──」
「我不想想,」你打断我,「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手又握牢了些,你甚至出力到让我有点疼了,我却舍不得把你甩开,也舍不得再继续坚持要你对我说出一切,「好好、我不问就是了,你放轻松……」
你这才将我的手松开,右手撑起身子,你的视线对着我这方向,目光却没有焦点。
看着你依旧憔悴的面容,我於是问:「你还是很困吧,要不要再睡一下?」
你又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为什麽?」
「不想睡。」你说。尽管你看起来非常需要睡眠。
「是不是因为做恶梦,你这几天才都睡不好?」
「没有……」咬了一下下唇,你似乎犹豫了会,才说:「今天才开始的。」
「什麽意思?」
你撇开视线,「本来只是睡不着而已…恶梦……是早上在你家休息之後才有的。」
听见你这麽说,我顿时无语,忽然有种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罪魁祸首的感觉──可是我早上明明没做什麽事啊,为什麽会这样?
「……那你到底梦到什麽?」
想了想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你又什麽都不说,忍不住,我有些恼火地问。
而你只是再一次地摇摇头,那焦虑不安的模样,看起来如此让人不舍。
我又叹了口气,放柔了声线:「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帮你,所以才觉得很烦躁……」
「没关系。」你虚弱地笑了下,「你不要再问就好了。」
然後我们都沉默,房里安静到能从这里听见大厅的电视还播着特别节目。
你又在恍神了,而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才好……想装作什麽事也没发生,装作轻轻松松、随意和你闲聊个几句也好,才发现自己脑袋混乱到,连可以用什麽话当作起头,都想不出来,就连想逗你开心都没办法……
我真没用。
不知道这凝结的空气究竟维持了多久,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打破这僵局的,是我无预警地响了起来的手机──这并不是来电铃声,而是我设作提醒的铃声──起身去把手机拿了过来,我看着上头显示着的「陈念薇生日」几个字,愣了一下。
我想,这应该是我们重逢不久之後,就设好的行事历提醒吧?甚至在一月初我们闹僵时,我也忘记我有设过这东西了。
「你挂谁电话?」你的声音在我左侧响起。
我转过身对着你笑,「没有啦,这是闹钟。」
「喔。」你应了声之後视线就飘走了,似乎又打算放空。
「念薇……」我赶紧叫了你一下。
你又看了过来,「嗯?」
伸出双手,我一把搂过你的身子,紧紧抱着,将下巴垫在你的肩上;心情虽然沉重,却仍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调开口:「欸,陈念薇。已经过十二点了,今天是你生日了。」
你一定听见了,却没有回我话。
我看不见你的脸,只能猜想你大概被我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了一跳吧。
有些紧张,我不敢设想你等等会有什麽反应,只是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慢地道:「我知道,你大概没什麽心情过生日,可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不管再怎麽难过,还是要好好过日子。不只是生日,以後的每一天都是。」
「我答应你,我会陪你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好吗……」
你始终一言不发,这样静默的模样,让我越来越心慌,越来越不晓得自己还能讲些什麽,也不晓得你到底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原本还上扬着的语调也越来越无力,到最後,甚至有点像是半垦求似的。
「……念薇,你相信我,不管怎麽样,你都还有我啊……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嗯。」你终於轻声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应,那短短一个字听来细若蚊蚋,要不是因为你接下来还有说话,我都快以为这是我的幻听,「别哭了。」
你的手搭上我的背,回我一个同样用尽全力的拥抱──我这才发现,你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也才发现,原来我不知何时早就哭了。
「呜……」
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呜咽声,我们紧抱着彼此,再也无法克制,狠狠哭了起来。
泪如雨下。
你的眼泪,为了你已经失去的、那个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挽回的人而流;而我的眼泪,不仅仅为了那个已经失去的人,更为心里不断膨胀的恐惧而流。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你明明就还在我的眼前,却好像逐渐变得透明,快要让人看不见了;好似倒过来的沙漏,一分一秒,你的灵魂渐渐流失,我真的很害怕,会不会再过没多久,你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你,就这麽瓦解了?
我应该怎麽办才好?谁来告诉我,我应该怎麽办才好……
不知道我们哭了多久,我想大概我们都是哭累了,就不自觉地躺上床了。
妈妈敲房门叫我们吃早餐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你又不知何时起便已经醒了,背部垫着枕头,倚着床头又在发呆。我揉揉眼睛,本来要问你是不是又作恶梦了才没睡好,结果还是作罢。
我只是问:「等等吃完东西你要不要洗个澡,我衣服给你穿?」
「嗯。」你应了声,没多表示什麽。
如果是原本的你,一定会笑我吧,说我的衣服给你穿太短了。
我摇摇头,晃掉脑中不自主浮现的念头,然後坐起来,「走吧,去吃东西。」
没什麽胃口,我装了不到半碗的稀饭,就当交差了事;你似乎也一样,吃个几口就放下碗筷了,说声谢谢後便低下头。我带着你回房间内,挑好一套最长的衣裤,便赶你去洗澡;盯着你进了浴室,确认好你真的已经开了水之後,我便赶紧回房间,手伸进你的外套中,掏出你的手机。
你一向都不锁密码的,我战战兢兢地查看手机里有没有任何线索。看了一下对话记录,你前男友说的似乎是真话;查了其他通讯软体,仍旧是一点异状都没有。沮丧地想放弃了,打算等你出来直接问你这几天发生什麽事,正要将你的手机放回外套,突然摸到另一个口袋里有个奇怪的长方形物体──是录音笔。
看了一下时间,你应该没洗那麽快,我决定直接放来听。
「宝贝。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这是阿姨的声音。「但这是我留给你最後的礼物了,你就配合我一下吧。不知道你什麽时候才会找到这个录音笔,希望你找到的时候,已经不难过了。宝贝,我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很不好的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种话,可是妈妈真的真的很爱你。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以後你要自己照顾自己……都不知道几年没跟你说过这种话了呢,有点难为情呢,呵呵。宝贝,你要记得,你永远是妈妈最爱的宝贝,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哦。妈妈爱你。」
就这样,没有了。虽然听完忍不住泛泪,可这些内容听起来也没什麽特别的,你的异常应该跟这个录音笔没关系吧?我将它放回你的口袋,叹了口气,看样子还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起身把睡衣换下,坐在床边,无力地等着你出来。
「你要出门?」你一回房间,就发现我换了衣服。
我站起身,「阿姨之前交代我,要提醒你去祭拜她朋友。」
「嗯,我记得……」
你点点头,双眼仍是十分无神。看着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明本来已经拟好该怎麽问你这几天发生的事了,都已经张开嘴了,却吐不出一句什麽,只是静默,看着你慢慢吹乾头发。
「忻忻?走吧?我这边有地址。」
你整理完仪容之後,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才回过神来。
「……好,我去跟我爸借车。」
最後,我只是笑着这麽说。我还是什麽也没问,也下定决心,不再过问了。不管你到底发生什麽事,如果你这麽不愿意去想,我却又一直逼问你,只因为我想要个答案的话,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你再受伤一次而已,不是吗?
而我不愿意再让你受到更多伤害了,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所以我想,就让我静静陪着你吧,陪着你慢慢地疗伤;直到你愿意向我倾诉的时候,我也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