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车，她徒步十分钟走到这栋带有点洋式风味的象牙白楼房，她按了一下门铃，接通之後，她礼貌性说：「您好，我是风华出版社的编辑，今天有约好要和老师进行访谈，请问现在方便进去吗？」
她是早了十分钟抵达，所以才问问对方的方便。
电铃那端没传出任何声音，但「喀哒」一声，门自动跳开了。
舒容乙握在提袋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这感觉──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啊。连个招呼都不打，难道出了名就学会耍大牌？
不管是哪种，第一印象直接扣分。
她缓步走近大门，望见开门的是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妇，老妇人朝她弯腰露出和蔼浅笑，老妇人引着她进门，指了指玄关处的电铃，又指了自己的喉咙，然後露出有点歉疚的笑意。
「您……」
老妇人比了几个动作，舒容乙看不懂，却猜出大概的意思。
「抱歉，我还以为是这里的人没有礼貌呢……既然老师愿意雇佣您，想必他是个体谅人的雇主。」
她说得直接，也确实为自己的误会感到歉意。
老妇人笑着点头，领她到主厅中的沙发处坐下，便转进厨房忙活去了。
舒容乙看着桌上泡好的花茶，杯中飘出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周遭一色是用原木打造的家具，采光良好，别有现代设计感，又有一种放松从容的雅兴，是一个在工作中身心也得以好好放松的地方。
忽然，脚步声从旋转楼梯处传来，舒容乙下意识站起身，侧目对向楼梯处，颀长身影循着楼梯回绕，那张面孔的主人未曾正视她，可是单单一个侧脸──便勾起了她潜伏在心中已久的回忆。
那张面容历经两年多的岁月洗涤显得更加成熟，英气勃发，额前浏海梳起，露出比例好看的五官，一身纯白简约休闲装扮衬托出「作家」的气质。昔年的身影加了几分厚度，不再那样单薄，似乎还抽高了一点。
男人走下最後一阶，正巧对上她的茫然目光──同样闪过一丝愕然。
可他恢复得快。
「方、方泽修……？」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样才能吐出这个名字，在大学毕业之後，她从未朗念过。
对，资料里只写了笔名，却没写到真实姓氏。不知道是陈艾美忘记问，还是资料里本就刻意隐藏，个人隐私保密到家。倘若她看见这个名字──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愿意来赴这个约。
「好久不见。」
是那个熟悉的嗓音。
比起当年，带有不可思议的沉静和稳重。
以前的方泽修虽然面相引人注目，可是浑身散发小混混的放荡不羁，三天两头校外惹事──他笑起来，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眼前的方泽修，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举止优雅，从容不迫，增添了几抹冰冷气韵，加深距离感。
那双薄而略带粉色的唇轻启，对着她说：「我没想到，你当了编辑。」
舒容乙其实不知道此刻心中是什麽感觉。历经时光变迁，当他们以这种意料不到的方式碰面，毫无面对的欣喜、毫无纠缠的前戏。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语声却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平淡解释：「我确实是编辑，却不负责这部分，我是代替生病的同事来进行访谈。」顿了顿，她扬起浓长眼睫，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是那位畅销作家？」
明明人就在面前，用膝盖想也能推测出答案，可是不听见这个人亲口说──她就无法全然相信。
眼前的人跟以前的方泽修相比，肯定跌破一大票人的眼镜。不，光就方泽修的身分，各种同学会上就足以让大家怒摔眼镜了。
「算是因缘际会吧，我有既定计画，等手边的稿都出完，就差不多了。」他淡淡几句，接着走到沙发边，在她斜对角坐下。
此时老妇人走过来，端了一杯咖啡给他，方泽修并未应答，而是比了个手部动作，舒容乙心想──那八成是「谢谢」的手语。
以前的方泽修其实算体贴人，但方式比较古怪，而且只对他愿意付出的对象体贴；现在的方泽修给人一种不论是谁，都会礼貌以对的温雅姿态，可是若有似无中显得有些冰冷。
这是方泽修吗？是不是她产生错觉了？
她兀自陷入过往，发怔许久，直到方泽修放下手中咖啡杯，缓缓望向她，「先访问，还是聊别的？」
舒容乙拉回神智，急忙拿出牛皮纸袋，低下头处理资料，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慌。眼角余光，她看见斜对面的人坐姿不改，显然没有半点紊乱之色。
那她──是在慌张什麽？
深吸了一口气，她心想自己是出过社会的专业人士，哪怕今天是什麽鼎鼎大名的国宝级人物，她都应该保持镇定，从容不迫。
「采访过程我将用录音笔进行录音，让我之後再做修饰润稿，可以吗？」
方泽修点了点头。
舒容乙拿出录音笔，打开电源，轻轻放置在原木桌上。
「今天我代替出版社来采访……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内心素质瞬间被强迫膨胀到一个无坚不摧的程度，才得以继续发话：「自从老师在我们出版社投稿第一部作品并成功出版後，取得了相当惊人的成绩，想必读者们对老师相当好奇……」
接着是一连串陈艾美列出的问题，前几个都还好，就是平常的生活喜好啊、喜欢阅读的书籍啊、喜欢看的影剧之类的问题，方泽修的回答也很一般大众化。其实就陈艾美的个性肯定会藉对方的回应再抽丝剥茧一番，得到她想知道的所有私人讯息──可是舒容乙没那个想法，她想赶快结束，然後离开，从此断线。
问了几十个问题後，剩下最後两个，她翻开倒数第二面，面色一顿，还是问了：「请问老师取这个笔名有什麽特殊涵义吗？」
虽然是制式提问，但这问题也是她一开始就想问的。如今还是这个人回答，她更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