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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对情侣来说,夏天最重要的事,就属一年一度的牛朗织女相会的七夕情人节了。
这天,茂胜穿着拉链式翻领白色格线尼龙布背心,里面搭配着黑色滚双白边短袖polo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手握一束由满天星包装精致的九朵红色玫瑰。玻璃纸外的缎带结着红色的蝴蠂结,在人来人往的红砖路上不住翻飞。
然而茂胜在百货公司外的红砖广场上枯站了近两个小时了,仍然不见影芸的人影。
百货公司外的帷幕玻璃上,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潋艳。对街7-11彩虹招牌下的大幅广告,一对男女拿着和茂胜一样的玫瑰,亲昵浪漫的依偎在一起。
他们前天才在电话里说好,要在七夕情人节这天在百货公司外的红砖广场碰面,然後开始一起共渡情人节。但是等到现在,茂胜真的快按捺不住了。再一次看看手表,就快十点半了,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影芸怎麽到现在还没来呢?
拜托一个也是在广场上等人的女孩打电话到影芸家,是她妈妈接的。她家里的人说她去拜拜了。
茂胜知道,这是影芸和他约会向来的技俩,她总是编出各种的理由才能出来和他约会。
但影芸会不会发生了什麽事?
虽说影芸骑机车的速度一向慢如牛步,但都这麽久了,连刚刚帮茂胜打电话的女孩也都跟着男友携手离去,她为什麽还没出现呢?
等了这麽久了,她到底人在那里?是他说错地点或她等错地方甚至是自己等错地方呢?
时间一分比一分难捱,一秒比一秒漫长,千百种想法,都在茂胜心里想遍了,还是看不到影芸的人影。
渐渐的接近中午了,茂胜从红砖道上的白色椅子站起来,忽然觉得脚软,因为肚子饿了;而眼睛也觉得酸涩,因为三ˋ四个小时看着车辆ˋ人群来来往往,这已经不是毅力ˋ耐力的问题了,爱情如果会磨人,最甚者也不过如此这般。
茂胜从红砖道上走过,将那一束被烈阳酷晒早已垂头丧气不成形的玫瑰,随手丢在红砖道上装满汉堡速食餐盒的垃圾筒中,悻悻然地离开。不过走了几步,茂胜想想不对,又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将玫瑰花捡起来,单手轻抚一下花上的灰尘。
站在路旁,茂胜拦了一辆计程车,他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但是他害怕他要做的事的结果。
茂胜一个人在计程车的後座上,因心中的害怕,而感到寒冷;并不是计程车的冷气过强,而是害怕见到影芸她反对的妈妈。在这高温盛暑,在这充满浪漫柔情的情人节,真的没有想到,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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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当茂胜就站在影芸家的正门对面的土地公庙,等到下午两点,手中握着的玫瑰花,有几朵早就开始掉花瓣了。茂胜他一直很喜欢庙宇那种祥和的气氛,平常庙里庙外不管如何的人潮汹涌,那种庄严详和的气氛总是依然。
不过现在庙宇那种祥和的气氛,一点也压抑不了他情绪起伏的心。
茂胜想说要有一个结果,而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比他继续枯站在这里好多了。就是要结果,尽管这结果对这份感情可能是个休止符。
然後他固执的往影芸她家门口走进去。
在这段不到二十公尺的路上,茂胜脚下的步伐像是鞋子给灌进千百斤重的水泥,走的好慢,好沉重。
「有人在家吗?」
撇下拜拜中的家人,先从南鲲鯓代天府回家,正心不在焉在客厅看电视的影芸,一听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个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声音由外头传进来,怔怔从电视的画面惊醒了过来。
茂胜从太阳的阴影中走进来,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走到影芸的面前,将那一束凋零的残花伸到她的面前。
「你怎麽来了!」影芸不禁惊讶地轻呼出声。
茂胜把握着玫瑰花束的手伸在影芸面前不愿放下来,影芸的脸上也毫无血色,茂胜真是吓坏了她。
影芸忽然想到要伸手去拿那一束玫瑰花,却发现茂胜不肯放手,影芸更是不懂茂胜怎麽了?
「你怎麽没来?」尽管茂胜这声音细微得如玫瑰花在空气中的飘香,但在此刻,却犹如千斤力量般击破沈默。
影芸连忙靠近身,将茂胜的手握着,也握着这一束花,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影芸,你怎麽没来?」茂胜再次发问。
虽然气温一直高达摄氏三十几度,可是此刻两人的周围比十二月飘雪的合欢山还冷,打从心底冷起,实在令人无法克制地颤抖。
「影芸,我等到现在,你为什没来?」茂胜望着影芸苍白的脸,语气中颇为抱怨地说。
「我妈不准我去!」
茂胜简直不敢相信他耳朵听到的答案,怔怔地望着影芸,茂胜想了千百种影芸之所以没去的理由,竟然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一个「她妈不准她去!」这样一个答案。
「我们以前每次约会,你妈都不阻止你去的,就算阻止,你还是会想办法赶到的,而偏偏情人节这天你妈妈阻止你来,你就真的没来!」茂胜挣开影芸的手。「我就想你大概不是很重视我,否则怎麽情人节这天,你反而跟你妈妈妥协!」
「什麽,你真就这样想吗?就因为这样吗?你知道我为什麽一个人枯坐在这里看着无聊的,伤感的电视节目吗?」影芸声泪俱下地说:「今天算什麽情人节,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根本不关心我,只是一昧自私的想着自己。」
影芸说完用尽身上的力量把茂胜手中的玫瑰花扫落地面,然後几近疯狂的咆啸,歇斯底里地狂喊着「都是那束花害我,都是它害我,什麽鬼七夕,什麽牛朗织女,什麽鬼情人节嘛!」。
影芸几乎失去控制,情绪疯狂地一连串止不住的狂喊,直冲向那束被扫落的玫瑰花,几乎是意断情绝地奋力踩碎那束玫瑰,眼角不知觉地滑下了泪珠,并未抹去...。
茂胜惊呼一声,拦腰抱住了她,但也阻止不了影芸奋力踩碎玫瑰!
「影芸!影芸!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平时是有泪不轻弹的硬汉,在遇到爱情冲溃心防时,泪水竟决堤泛滥在脸上,一如橡树树皮上的透明凝脂,茂胜竟也声泪俱下地说。「不要紧了,什麽都不要紧了,拜托,请你冷静下来好吗?」
茂胜发现被拦腰抱住的影芸强烈地发抖着,伤心万分大哭了起来,茂胜也是放声大哭,这一天下来的情绪煎熬像排山倒海般地决堤,两人双双跪倒在地上。
哭了一阵,影芸突然又情绪激动地用手拍打地上那束不成型的玫瑰花,手上开始留着血,茂胜惊呼一声:「影芸!不要!不要这样虐待自己,我会心痛的啊!」
「茂胜!」奋力拍打玫瑰的影芸转过身来抱住茂胜。
良久之後,双方激动的情绪逐渐归於平静。
「影芸,看着我好吗?」茂胜已经克制住哭泣,用一只手穿过披散在影芸脸上和肩膀上又浓又密的头发。茂胜想着,都怪自己太神经过敏,太情绪激动了,不然现在也不至於发生这样失控的结果。
茂胜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後疲倦地把影芸小心的呵护在他怀里,他实在太在乎影芸了。
影芸躲在披散的头发里的睫毛扑扑煽煽,晶灿的眸子,慑人魂魄地揪视着茂胜後方的某一点,好像那里有比茂胜更值得她注视的风景似的,两眼仍旧湿漉漉地像两颗浸在酒里的黑葡萄。
该死,茂胜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声。
从影芸晶灿的眸子滚下她脸庞的泪珠,就像穿过他心脏的一根刺箭。
「影芸,」茂胜轻声喊她的名字。
她故意不理会他的恳求,继续慑人魂魄地揪视着茂胜後方的某处。
「影芸,看看我,求求你!」茂胜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影芸最爱听到的声音呼唤着她。
她似乎不为所动,但那句「求求你」还是使她心软。
她终於让被泪水浸湿的晶灿的眸子看着茂胜,同时也看见他痛苦的哀求着的表情。
茂胜的心口猛然一抽轻轻地说:「我爱你。」然後轻轻拭去她眼角边未乾的泪珠。
「答应我,我们不要在这样伤害对方了好吗?就这一次,没有下次,我不要再让你像个泪人儿了。」
茂胜用一只手握住影芸两手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撩着影芸垂到他脸上的头发,卷曲纠结的头发使他的手指卡在其中,就如同影芸紧紧抓住他的心一般。茂胜一面以低沉温和的语调向她道歉,一面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摆动,像哄着受惊的小婴儿一样。
影芸的表情,也渐渐安然下来,不再抽噎。
她这样安然的表情,让茂胜忍不住吻了她渐长的头发,然後放开握住影芸手腕的手,环抱住她。「你看你,都流血了。」
影芸看着自己的手腕。
「你知道吗?我也在淌血了。」茂胜现出痛苦的表情。
「在哪里?」影芸想起他刚刚那样大意地刺伤自己,心里的委屈一时还没有消失,故意贪嘴调侃。
「这里,我的心呀。」茂胜单手比着心说。
「我没看到啊!你说谎,你骗人!」影芸故意撇过脸去不看他。
「我没有说谎,真的!」茂胜略略无力招架地说。
「我只看到我的手在流血,并没有看到你的心在淌血啊!」
「我、我、我‥‥,那你要我怎麽证明嘛?」
「把心拿出来给我看啊!笨喔!」
茂胜听到这里,又看到影芸眉头一挑,嘴巴要笑不笑地颤动着,他才恍然大悟是影芸故意整他。
「是吗?那你可要看仔细喔!」茂胜说完,然後两只手便在影芸的腰际哈痒。
「啊!」影芸不期然茂胜有这样的举动,「哈哈哈‥‥不要啦,没有人这样的啦,哈哈‥‥你赖皮,啊!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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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情还没有胜算的把握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学会包容﹔如果爱情还没有开花结果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学会等待。
由於盛暑,这几天午後经常下起豆般大的雷阵雨,茂胜头靠在略显冰凉的玻璃窗棂上,端着一杯香醇咖啡,独自站在窗口抽着菸。
属於午睡宁静的下午,却让茂胜心中微微的酸楚搅翻,七夕情人节那天和影芸大吵一架,虽然後来已经合好如初了,但是难免有个疙瘩留在心头。
就算影芸的家人是这麽明显的反对他们交往,他也必须要求自己接纳下来,如果他要接纳这份感情,就得等待她的家人先接纳他。
「影芸我需要你!我一定要让你带着家人的祝福走进礼堂。」茂胜默默在心里许下诺言。他想要告诉她,即使两人相对一生,没有心灵的契合犹甚於相隔千里。
一个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彻彻底底的去了解一个人,但是唯有在爱中,他们可以达到心灵相通的境界,但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仍无法了解爱人的话,你应该去等待,用着爱心等待与忍耐。爱是彼此的相互成长,心灵共同的分享,因为人生最美好的事情,是彼此能够共鸣的韵律。世间或许不完美,但真爱只要用心经营,希望就永远长在。
茂胜推开窗户让大雨狂奔而进,当时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又气又痛,现在则担心她的手是否还会痛,现在是否平平安安的在午休?
北方的天空乌黑黑的,不晓得台南是否也在下着雨?可昨天的气象报告怎麽没说会下雨呢?如果台南也像这一样突然下雨了,影芸还是骑摩托车上班吗?她有带雨衣吗?窗外的云移动得很快,明天希望是一个很舒适的天气。
是的,当茂胜来到高雄以後,他关心影芸的另一个方式,就是透过电视新闻的气象报告来关心影芸。
窗外,因为久雨形成一漥漥水乡泽国似的五百障碍教练场,参一文书王大维正撑着伞缓缓朝茂胜的方向走过来。他大概是穷极无聊边走边旋转着伞柄,玩弄着雨滴向四方飞散。
「王大维,」茂胜不顾大家正在午休的时候,语带命令地大声叫唤着。「过来!」
「报告班长,」大维听到後赶紧跑过来,气喘如牛地说。「什麽事?」
「关於这次『三军联训演习』的事情,行政命令怎麽说?」
「报告班长,就是我们步六营要去参加呀。」
「给我看看!」
大维赶快从他的洽公包中取出文件,指着上面的日期说:「就这里,而且是下个月三日就要出发。」
「什麽,下个月三日!」茂胜不可思异地说。「怎麽那麽急呢?」
「对啊!我连受训人员任务名册都还没有搞定咧!而且班长你那时候又要发官饷说。」
「发官饷?」茂胜疑惑地看着大维,并把公文还给他说。
「对啊!所以旅部另外又下命令给我们文书与行政可以等官饷作业完成後再到屏东与部队会合。」
「几天?」
「两天。」
「两天,」茂胜重复地说。「包括荣誉假吗?」
「不,荣誉假是要慰劳我们部队所有弟兄前往受训的福利,那两天是另外要给我们作业用的。」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放七天假罗!」
「应该是这样子,除非连长要扣我们的假。」
「那麽你尽量帮我安排分开放假,先休五天的荣誉假,再休另外两天的洽公假。」
「班长你怎麽不连着放啊?」
「不用,我可不想带着帐簿放假咧。」
「嗯,那倒也对,先放荣誉假,然後趁着第二批人员放假时再把官饷作业完成,我们就又多了两天假对不对?」
「嘘,小声一点,怕人家不知道啊!」
「班长果然神机妙算喔!」
「去,去,去,快把公文拿去给连长公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