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九点,程诺予才到达医院门口,其实照院内规定,这个时间已经谢绝访客,不过他是特殊例外,警卫在盘问他的身分後,没什麽刁难就放他上去探视病人。
电梯直达九楼,门一打开就看到保健老师站在前方,等着他恭候大驾。
「你怎麽还没回家?」程诺予狐疑地看着苦笑的同事。
「嘛──来跟你抱怨连代班第一天都不能平平安安的结束……」陈维兴两手一摊,一脸倒楣鬼的模样。
因为学校的保健老师请假一个礼拜,程诺予便私下拜托好友帮忙代班赚外快,反正大部分的学生都是跌打擦伤跟无病呻吟,很少会出大事,偏偏陈维兴运气不好,上班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烂事。
「没关系啦,例外不常有。」他也没算到林未雪会奔出会议室,一路冲去找安子睿。
「啊还有,得跟你说声对不起。」陈维兴与他一同走到病房门口,突然在门前说出道歉的话。
「为什麽?」
「我不是保证你到医院时,那名同学就会醒了吗……我食言啦,他还没醒来。」
「伤口很严重?」程诺予一听,立刻板起脸孔回问。
「缝了五针,但比较麻烦的是他有Hemophilia,所以到医院前流了不少血……」
「Hemo……philia……血友病?他有血友病?学校方面没有注记吗?」通常有遗传疾病病史的学生,学校都会特别注记,在发生事故送医时,可以给医院作为急救参考。看陈维兴的反应就知道,校方根本没有落实纪录,才会在送医後才检验出安子睿带有血友病。
陈维兴摇摇头:「我认为要谨慎一点,他是属於中度型的Hemophilia,轻微的外伤都可能引起肌肉关节出血,弄不好就会变成中枢神经系统出血,再来……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那这次呢?」流了这麽多血,刚刚说的那些症状不都可能发生!
「输血七百五十C.C.,因为他原本就有贫血症状,主治希望补齐血红素让他有足够的体力修复伤口。」
「是吗……我知道了。」程诺予打算转开病房门进去,却被陈维兴抓住肩膀,拉了回来。
「等一下,里面有他的家属──」
「那刚好,我有超多事想问!」
「不是──那个家属有点……有点『特种』,你等一下进去千万不要乱讲话。」陈维兴怕好友就这样一去不复返,死命地抓着他的肩膀不放。
下一秒,房门被人由里头打开,一名年约四十岁,身穿亮片连身裙的妇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站在门口。
「你就是程老师?」
她一开口,程诺予立刻知道对方是谁。
「对,我就是──」
「明明不是安的导师,却十分关心他呢。」董妈桑扬起的一抹倩笑在程诺予和陈维兴眼里彷佛带着毒药。後者拍了拍好友的肩,说了声『交给你了』便很没义气地走为上策。
不过这也怪不得陈维兴,实在是对方气场太强,很难接话。
「那个……邱老师有家庭要顾,所以不克前来,由我代打应该可以吧?」
「据我所知,你有个年幼的儿子,并不是没家庭的人。」
一出口就堵住程诺予的嘴,也难怪陈维兴招架不住。
只见董妈桑默然转身,走进小型的交谊室,看得出来不想惊动病床上的安子睿。
於後的程诺予摸摸鼻子,跟着走入这个三坪大的小空间,小归小,竟然还放得下两张单人沙发。董妈桑推开杂物後率先坐下,而後伸手示意他入座对侧。
「林爷的事他已经亲自跟我致歉,我想校方就别深入到安身上了。」
「关於这点,我想我们有一样的共识。」
林未雪的身分程诺予已大致知晓,於情於理他也想把偷考卷事件局限在林未雪与陈俊乐身上,至於安子睿,对外宣称他是不小心卷入才受伤,应该是最好的说法。
「既然有一样的共识,能否请程老师说明一下『私下』关心我家孩子的理由?」
她的问话让程诺予开始有了紧张的感觉,看着眼前被好友形容成『特种』的董妈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不得了的世界……
「只是刚好子睿的名字跟我儿子一样,所以就……多关心了点。」
「只是这样?」董妈桑挑起细眉,交叠的脚踢了下中间的矮几,彷佛在告知他别耍花招。
程诺予尴尬地笑了两声,手心都渗出汗了,不过他也没说谎,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原因啊……
「我以为这年纪的多愁善感都只是一般小事,但子睿给我的感觉比较像是……一个人的世界末日。」安子睿有时候会说出类似厌世的字句,虽然一闪即过又不见得能解读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但程诺予就是有一种眨个眼,这孩子就会消失的感觉。
「是吗?所以程老师打算拯救安的世界末日?」董妈桑再次扬起笑容,这次带点嗤之以鼻的味道,让程诺予有些反感。
「您不是子睿的母亲吧。」如果是妈妈还说这种话,他一定会忍不住拍桌。
「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会搞不定他的脆弱。」
「什麽意思?」他怎麽完全听不懂。
「我知道你是用什麽眼光看我,又是用什麽眼光看着安,但不管你用什麽眼光,都别对他附加同情。」
董妈桑严肃的警语使程诺予紧抿唇瓣、脸色凝重,几度掀唇欲言,却又说不出话,过了几分钟才挤出字来:「如果他出卖自己的身体,我还想同情他,那有病的应该是我吧。」
「出卖身体……看来程老师挺能查底细的,不过我也警告你,还要这份工作的话,就什麽都别说,回学校後安分守己地教书就好。」
程诺予一听,脸臭到不能再臭了。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他被人用『工作』当威胁。
「我一向很安分守己,但事情发生就在我面前,要我视若无睹,我做不到。」他是不晓得安子睿与那名男子在旅馆里面是怎麽交易的,但能把人玩弄到摇摇晃晃,甚至是连步伐都踏不好,要他一名老师对此装瞎卖聋,根本强人所难。
「什麽事情发生在你眼前?」董妈桑抓到奇怪的字眼,立刻回问。
「子睿与成年男子一起上旅馆,回程时恰巧被我撞见,出来时身体虚弱就算了,我在他包包里翻到十几万的现金,这些钱最後还是到你手上吧?把一个孩子玩成这样,就只为了赚这点烂钱,你还要我视而不见吗?」
「安从来不会在店里以外的地方接客。」
「你的店设在旅馆里面?」程诺予紧握拳头,努力克制脾气。
「没有,不过安一向听令行事,从没有在店以外的地方接客。」董妈桑依旧冷静地回应,此举完全惹恼了程诺予。
「但我就是在你所说的店以外的地方撞见的啊!」他毫不客气地朝她一吼,真的只差没有站起来拍桌。
董妈桑并没有因为他的咆哮而升怒,她看向来时小门,淡淡地接话:「他说的是真的?」
见对方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程诺予下意识顺着董妈桑延伸的视线看去。门外的安子睿一脸惊恐地望着会客室里的两人,表情极像是要送上断头台的受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