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运刚开出士林,雨就下下来。一下非常大,水花扑在疾驶的捷运,轰隆轰隆,窗玻璃水迹斑驳,把外头的城市切成块状漫天模糊灰的画面。黏答答的,这城市的二三月总像是陷在一阵庞大无声的窒息里,觉得闷。车厢里也非常闷,平日的午後没有多少人搭车,通常安静,现在又更安静。突然,大家有志一同的没有了表情,近乎呆滞的,就看着这阵滂沱的大雨。
我没有带伞。没有预期下雨,捷运从地下开上来,天光还大盛,晒得远远的居高竖立红的屋顶越加红艳,彷佛一团火似的;它背後压住一块厚的灰云彷佛火烧出的烟波缥缈,隔着一面窗,都可以感觉到热。待在南部太久,忘记北部的天气很有脾气。我看着雨势,心想着要不要买伞,虽然带的行李不多,就一个大背包,但是要去的地方需要走一大段路,不撑伞不行。记得出站後对面马路有个摊子可以买到伞,假如它还在,就去买,最多淋湿一会儿。
倒没想到又开过两站,雨停了。
石牌站到了。我背着背包,还没仔细看,已经整个好像不由自主,被推着送着往外一路涌出去。外面一条大的十字路口,到处人和汽车,地面未消退的大大小小的积水,一辆一辆的车开过去,刷刷地飞溅起来,夹着喇叭鸣声,四面八方,闹隆隆地冲出来。我匆匆穿过马路,过道上一路的人,商店一间一间,外面始终没有少过的汽机车,大的小的,在公车之间穿梭……远远望去,高的楼,长的街,再宽广还是拥挤。什麽都是熟悉,又不熟悉。离开又回来,只有短短几年,倒好像过去几辈子,简直不认得这台北。
我一路恍惚,半天才记得找地址。在附近夜市的马路进去,外围的地方,在白天也有人出来摆摊子。又里面越冷清,刚刚下雨,看上去倒有股萧索似的。这大的一条路上,空荡荡,静晃晃的,不像在市区。我走到底转弯,总算找到门牌,一幅挂在墙边的长条招牌:长岳出版社。
夹在几间闭门的商店的有一条楼道,非常窄。我看了看,才走上去。上楼直接就是门口,门没有关,一个大房间里开着广播,还有个男人在高声说话。我犹豫几下,探头进去,在里头摆了几张办公桌椅,桌子之间没有隔板,桌上堆着一些纸、书本和杂志,以及两三部电脑。一面墙壁上挂着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在这里的,还有人,有男有女,全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房间的右边还有房间,门关着,对外隔了百叶窗,看不见里面。这大的空间有一种闷热的气味,没有开空调,正对门口的一排窗户紧闭,大概之前下雨关的。
一个男人在讲电话,有点胖,斜坐在椅子上,这时他转过来看见我了,一呆。我连忙点了一个头。他一手盖住话筒,喊道:「你找谁?」
这一喊,其他人就抬头看来了。其中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看见我,脸上吃惊似的,马上起身。不等我开口,她两三步过来了,口吻隐约激动:「你来了!」
我看着她,蔡韶笙——我的大学学姐。她就坐在距离我不远的位子上,前面完全没有认出来。我开口:「学姐。」
蔡韶笙拍了拍我的肩,力道有点重。她把我引进去,一面介绍起来:「各位,这是我大学学弟,赵雪,以後就在这里帮忙。」
房间里的人一齐看了过来,神气全都不知道怎麽形容,一半大概是欢迎,一半不知道。那一双双眼睛,底下种种思想,他们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他们。我觉得自己不该没有表情,需要微笑。又点点头。蔡韶笙看看我一笑,对我介绍他们是谁,他们欢迎了几声,便回手里忙着的事。
蔡韶笙带我到处看看。走个几步也就看完了,她打开右边的房间门,里面有一张小沙发,茶几,墙角放了一部饮水机,这是一间很小的会客室。她道:「你把背包放下来。吃过饭没有?我们去吃。」
我略一顿,吞吞口水,道:「学姐,我……」
蔡韶笙倒是说:「我还没有吃。走吧,我们去吃。」她轻推着我的背,带着我往外出去。她回她的位子拿了钱包手机,大声宣布:「我们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