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明天数学重补修记得来哦。」薇安笑嘻嘻的提醒我不愿想起的事情。从国中到现在,数学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它如影随形,紧紧的缠绕在我身旁,好比各种癌症,不过我得的是一种较为特殊的疾病,我们戏称它为「数字恐惧癌」,根据好友们的深入分析,我已经到了数字恐惧癌的末期。
重补修的日子虽难熬,但庆幸的是我的好朋友-薇安她每回必来陪我,我们可算是同并相怜,外表的部分,她属於美艳型,在众多人之中,她总能轻易的掳获许多男生的心,她拥有精致的五官,樱桃般的小嘴,匀称的身型,完美无瑕的肤质,如初生婴儿般粉嫩,最让我咋舌的,是她在一年之内换了十个男朋友,恋爱经验的丰富程度,远远超乎我对她的想像。
她眼中的我,是纯净而洁白的,是饱含气质的,温和而沉静,沉静而优雅,她说我就像那池子里的莲花,是那样的柔情,那样的朦胧,那样的使人心平气和。
事实上,我对自己并没有那麽高的评价,我自认是只丑小鸭,从不觉得有天会幻化成天鹅,我的长相平凡,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可是全部拼凑起来的也没有薇安的万分之一好看,因此自卑感不断存於心中,而能让我暂时逃离这种自卑感的唯一方法,便是-幻想,即便我知道幻想总有一天会幻灭。
「好啦我知道了,欸,要去重补修你怎麽还能这麽开心。」我无奈的摇摇头,一脸哀怨的看着她。
「因为......有人会陪我去呀。」她的眼神带有许多粉红色泡泡,脸上也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切皆已尽在不言中。
「是是是,你的第十个男朋友,有一个礼拜了吧。」我向她打趣道。
「海棠你真的是齁,你也赶快去交一个陪你嘛,之前那个悲伤的回忆就让它去了吧,顾林也都有新的对象了......」薇安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似乎知道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不该提的名字。
「海棠抱歉,我......我并没有恶意。」薇安怯怯的说。
「我知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我朝薇安勉强做出一个笑脸,证明我没有在生她的气。是的,我并有生气,只是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掏空般的难受,那段我不愿想起的回忆也如潮水般不断涌入,那些熟悉的话语也在耳畔想起,曾经有过的亲密有如同幻灯片般在脑中放映。
多少次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其实不然,眼泪仍不争气的滑落,思绪不受控的在脑中蔓延,而脑中的思绪控制了我全身上下各个细胞,身体不住的颤抖,冷汗直下,最後抱头痛哭。
我彻底的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回忆。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思绪缓缓飘向了远方。
「叮咚!」手机发出熟悉的声响,打扰了正在苦思一道旁人认为简单无比的数学题的我,也搅乱了我平静已久的心,使其掀起莫名的惊涛骇浪。
「海棠,一起出游,好吗?」
面对如此简短的问句,我毫不犹豫的回了一个字的肯定句。我惊讶於自己迅速的答覆。平时不喜出门的我,竟爽快的答应了,此时,心中充满无尽的问号与惊叹号,混合在平时多有的逗点,格外突出。
行前,我刻意选了衣橱里最朴素的衣裳,最不引人注目的灰色长裤,用黑色发圈绑了个低马尾,鞋子则是一般的跑步鞋,我将自己「打扮」的很低调,一来是原先个性的缘故,不喜华丽,二来是受到诸多传统观念的影响,想到的全是「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这类的字句,
在鹿港老街上,人来人往,我的眼睛却只定格在两双尺寸差异甚大的布鞋,在微烫的小路上并行游走,忽然,他宽厚有力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裹住了我藏在背後那充满汗水的小手。当下,我蒙了,这是爱吗?我从原本的极力抗拒,到後来的慢慢接受,迷蒙的视线,却清楚的看见街上成双成对的游客,并且不断局部放大。
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十指紧扣,丈夫为妻子撑着阳伞,脸上的皱纹虽多,却也藏不住他们俩脸上幸福的笑容,那是最真实、最自然的笑容,画面一转,一对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情侣,带着相同款式的墨镜,穿着情侣衣,一会儿勾肩搭背,一会儿搂腰摸臀,接着,男孩开始在女方身上不断游移,只见女孩顺从的如一只温驯的小绵羊,咯咯的笑个不停,似乎乐在其中。
街上的人群虽嘈杂,我却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我们在一间看似老旧不起眼却人声鼎沸的蚵子煎店,静静的坐了下来,我看了看菜单,上面都是鹿港着名的美食小吃,价钱平易近人,有蚵仔煎、炒饭等等,几分钟後,我仍什麽也没点。
「不饿吗?」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问道,我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话,其实并不是不饿,只是被紧张所占据,无暇顾及其他,最後,我只点了一碗紫菜蛋花汤,抵挡不住内心的慌乱,先离开到厕所擦拭如豪大雨般的汗珠,我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羞红,眼神迷离,身上穿的那件印有龙猫图案的素色衣裳因为材质不佳,不能透气排汗的关系,已经湿了一大半,隐隐的透出里头内衣的轮廓,我不禁更加焦虑不安。
等到重新整顿好心情,回来座位时,发现桌上多了好几道菜,我既惊讶又感动,想开口说些什麽,却卡在喉咙,那种感觉,比起满桌佳肴的滋味,更加美妙。
「你......」
「你......」
「你先说吧!」他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深不可测。
「啊...没事没事。」我尴尬的一笑。
「没关系,你说,我愿意听的。」他用浑厚低沉的嗓音耐性的询问着。
「哦,我只是想和你说,你人真的很好。」我真诚的说着,其实,这并不是原本我想说的话,只是在那一瞬间,意识到有些疑问从我口中说出似乎不大合适,因此话到了嘴边便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是吗?」他嘴角微微的上扬。
「真的。那......你原本想和我说什麽呀?」
「其实......你很可爱。」他吞了吞口水,幽幽的说道。
时间彷佛静止一般,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永远永远,即便我不大明白,所谓的永远,究竟有多远。
虽然走在已经来过千百回的老街上,看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物及店面,依然像是头一遭来,并不是景物有所变动,而是因为身旁有伊人相伴,一切才显的格外新鲜与别致,正当我心中起了无限遐思时,一双坚定而有力的手,拉我走进一间隐身在鹿港街头的奇异博物馆。
在售票口前,他毫不犹豫的从皮夹里掏出两张百元钞递给售票员,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不可动摇,可我本不喜欢欠别人一分一毫,但身上刚好没有足够的钱,我极力的摇头不愿进去,他却好似没看见,僵持了几秒,最後还是一前一後的入内参展。
里头展览的是一些珍奇异兽,一草一木,皆不是平常可见,有长了毛的石头、七彩色的鱼,以及各种奇岩怪石,不管如何新奇,我依然佯装地十分淡定,彷佛一切稀松平常,只为掩饰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要拍照留恋吗?还是你想喝点水呀?」他柔声的问道。
「不......不用啦。」我习惯性的拒绝,但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它太美好了,好的让人无法自拔,无法从中脱离,那是一种一直缺乏於我生命中的元素-关心。
许愿池前的那棵老榕树下,那时微风轻柔、阳光抚媚,我们之间,仅隔着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看着一群正在练习民俗技艺竞赛的孩童,当他们将扯铃高抛到空中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正与我的心境相互辉映,榕树枝干上斑驳的刻痕,看起来也格外光滑平顺,不比平时的粗糙,显的格外顺遂,虫鸣鸟叫,百啭千声,像是齐声祝福似的,我从不知道,心,可以跳的这麽快。
「今天的你,开心吗?」他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道。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可他在我心中的重量已然远远超过点头的力度。
我静静的、悄悄的将这一幕幕风景用力的纪录在脑海中,深怕遗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微风轻轻的吹拂,抚平了内心紧张的情绪,我开始幻想往後的一切也如今日一般美好,我想像着我们每日出双入对,用餐时两只汤匙一个碗,共乘一匹马,驰骋於乡野间,与我一同悠游於文学的天地,伴我度过数学与会计的课业问题及其它种种难关,我们相互扶持,成为生命共同体,住进彼此的心里。
这次的出游,我欺骗家人是三人行,两女一男,我将我在学校里闺蜜的名字搬出来搪塞,却忘了与她事先演练、沟通好,以致於母亲拨了通电话给她後,一切的事情便东窗事发。
「喂喂喂,海棠,刚才你妈妈打电话给我耶,她说你的手机打也打不通,所以打给我问说我们玩得还愉快吗,你到底是跟她说了些什麽呀,怎麽会搬出我的名字,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呀?」萱宜又急又快的说完所有话。
「这......这我手机刚才开机,我现在是毫无头绪呀。」我话说的支支吾吾,听完薇安的话後,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所以到底是怎样啦,你妈的口气听起来很奇怪耶,然後又有点紧张。」薇安不断的提问,连她也变得很着急似的。
「噢,我的天呀,先别问了,如果我还活的了的话,找一天约出去,我再跟你讲详细的情形吧。」我匆匆的挂上电话,脑中已经想着进家门後所要面临的「拷问」了,我该怎麽解释,是去和成绩优秀的同学请教课业上的问题,还是和很好的男性朋友出去聊天散心,又或者我们只是一起去鹿港深入探讨老街,以利於学校的小论文作业呢?怎样的说词都破绽百出,怎样的理由都不合逻辑。
我并不善於撒谎,此刻双手合十,祈祷上天赋予我此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