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我坐在椅上撑着脑袋任凭神思四处游走,眼前的奏摺依旧高高堆起,时间就在沉香缭绕的袅袅轻烟中缓缓流逝而去,直到白昼散去,青色的天被残阳晕染出一片刺目血色,斐璟御披着一身朦胧暮色踏入我的眼中,连带我的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
门被轻轻阖上,那层暮色瞬间从斐璟御身上退去,只余下淡淡微光,注意到我毫不避讳的目光,他不由得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巍巍颤动在白瓷般的脸上落下很细碎很细碎的影子,目光在他美若灿星的双眸中流连,又转至那略显凉薄的唇,我看见它轻轻开启。
「陛下特意召唤臣来有什麽要事吗?」
他低沉醇厚的声音打破了缄默,我这才缓缓抬头望他,大概是因见我始终不发一语地打量他,话语间隐隐有些不悦。
他又说:「陛下,可是在生气?」这是肯定的语气。
我收回目光,勾唇一笑,说得漫不经心:「是啊,很生气,你说为什麽呢?斐璟御!」
他双眸微睁,脑中极快的思考我这番话的意思,随後用很官方的话回道:「陛下不说,臣又岂敢揣测圣意。」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不敢?你不是揣测了很多次吗?可是我却一直猜不透你。」
「陛下……」
我想他此时此刻肯定觉得我这是在无理取闹,眉眼间尽是无奈,弄得我心中怒火燃烧的更旺。
「你不懂我在说什麽?」为了壮胆,我不自觉提高声量责问道:「那我问你究竟为何让吴忌进宫?之前我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想拿他来试探我什麽吗?」
斐璟御有那麽一瞬间怔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一张脸冷到极致,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陛下,他跟臣长得很像不好吗?您还有哪里不满意?您喜欢的不就是这副外表吗?」我不愿听见的话一一从他的口中吐出,他定定看着眼中泫然的我,随後又像是自暴自弃赌气地对我说:「你说的对,我就是想试探你,想知道你是有多喜欢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自私得只会考虑自己,一直不愿信我却还妄想让我全心全意为你付出的人!怎麽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夏侯重月!」
六年以来,第一次听他这般痛心入骨的直呼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就像开了水闸门似的不争气的落下。
那些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彷佛串成无形的锁链缠绕在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上,在最後一刻猛然收束。
痛----------------------!
心口像是在痛哭哀鸣,又彷若有把刀正一刀刀在凌迟我的狂跳不止的心脏,我的脸一定面无血色无比狰狞丑陋,我下意识抬手摀住脸不愿让这样的表情落入眼前的人的眼中,痛苦越发剧烈,甚至在我张开口想呼痛时,却可悲得发现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身体渐渐不受控制,一个脱力膝盖便朝地上直直跪去,我伸出另一只手朝桌上摸索而去,挣扎间斐璟御似乎抓住了我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袭上一片黑暗。
我也分不清楚我所流的眼泪究竟是因他的话还是这心口之痛,不过这都无所谓的,我最恨的只是在昏过去前,来不及去看他的神情,只隐约听到他又一次大呼我的名字,那声音却是充满了担忧与惊惧。
-----他还是在乎的,这便足矣。
*
心脏彷佛正被万虫啃食撕咬,或许这就是旁人所说的蚀心之痛,真真切切,痛不欲生。
宽大的手覆上我的额头,轻轻拭去我额间的冷汗,一股神秘的香气沁入鼻间,唤醒了我被痛得麻木的神智,此时心口的疼痛竟也得到了平缓。
黑暗中猛然射入一束光,刺目无比,随着光芒点点消散,我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奇幻的空间中,不见天地,无边辽阔,同时一无所有,心中有股奇异的真实感,但这一切确实是在梦中,因为斐变态正坐在我的身旁。
说来也奇怪,他们俩个长得分明相差无几,我竟一眼便能分辨出他们。
斐变态像是读懂我内心的想法解释出声,「相由心生,我的模样由你心中所想而幻化,说得白点,若剥去这层外壳,其实我就是你心中的倒相,你能分辨其实很正常。」
这是头一次他这麽规规矩矩地在我身边盘腿而坐,一本正经地说着话。
我边思索着他这番话,边坐起身,转了身子对着他盘腿而坐。
我认真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
他毫不拐弯直言:「对我而言,你就是老是半途而废的笨蛋。」
「……」我一时哑口无言。
斐变态的脸上带着充满深意的笑容:「有时候就该勇敢拥抱自己的慾望,而不是一昧维持在被动的状态,再有耐心的人再无害的人,最後都会有反过来将手中的剑对准你的时候。」
说话间,他手中蓦然幻化出一柄长剑,剑身透着森冷寒光,如同那时斐璟御冰冷锐利的目光,剑尖直逼我的脖颈,只要他一个用力随即就会贯穿我的喉咙。
「我想这便我一直打不败的心魔。」我在他逐渐浮现诧异的目光下接着道:「如果想要成长,就必须去击败他。」
我坦然一笑,将身子微向前倾去,在剑尖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那柄长剑应声碎裂,化做点点萤光消散。
「你......呵,比我想像得要来清醒。」
他的笑容变了,笑颜如春花般灿烂,我内心竟有一个念头浮现----我似乎从未见斐璟御这麽笑过。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斐璟御那差点戳穿了我心肝肺的心痛的小眼神,我无奈叹道:「我想这次我错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