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师座谈会你爸妈会来吗?」
甩了甩烫手山芋似的通知单,一面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新发下的纸已经多上数不清的皱褶。
颜汐正端详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应该不会到,我爸很忙,我妈不爱在大热天出门。」
「欸——」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们都选好组了,最多是要说些像,父母是孩子的後盾什麽的,或高三近在眼前,父母要一起督促孩子之类。」她满不在乎耸了肩。
倪允璨长长哀嚎一声,软软倒在桌面,「我以为清阳的作法是,剩下珍贵的一年了,能参与活动的尽量参与,高三就不能松懈。」
颜汐怜悯摸摸她的头。「那是台面下的作风。」
就像官方说法和民间说法、就像正史和稗官野史。
「……你觉得我妈那个家庭主妇不参加亲师座谈的机率多大?」深吸一口气,她哪是会轻易妥协放弃的人,垂死也要挣扎。
即便多半是作作幻想。
「趋近零。」
「夏辰闵我没问你。」话虽如此,心底希望的火苗已经奄奄一息,她的语气又低了几度。
青梅竹马的特徵之一,对方的爸妈也了若指掌。
倪允璨拼命想控诉这是思想渗透,喊了五六年终於哀莫大於心死,对於做事三分钟热度的她,算是一桩丰功伟业。
被抢白了也不在意,夏辰闵耸了肩,手抄着小白板上的联络簿细项,嘴里不忘打击。「我记得去年阿姨跟班导聊到警卫开始巡视的时间还没结束。」
「……别吵,显摆你记忆力好。」扯着发尾不肯放过,她觉得心累,累到不能再爱。作不到自己安安静静崩溃,偏要拉着人一起毁灭,手肘去撞撞夏辰闵,力道约莫是一条突兀的直线贯穿一栏空格。
他的肚子里习惯给她撑起好几艘船。盯着倪允璨,一面微笑,一面在脑海中演示飞踢她的畅快报复,夏辰闵熟能生巧。
她合掌道歉,一点都没有诚意。「失手,我深感抱歉哎。」
睨她一眼,犹豫片刻,仍然接受她歪正脑袋、双手撑起下巴发呆的动作。跟颜汐借一张鹅黄色便利贴,夏辰闵抄写第二份的联络簿项目。
最後一堂课是表定的班会时间,但是,教务会议的延宕拖累导师们回到班级处理班务的例行,等不到导师主持,同学们自然脱缰野马似的,打手游的打手游、守篮球直播的追直播,有些喧哗成一片。
瞅着颜汐慢悠悠戴上耳机,倪允璨原本水亮的眼眸变得分外湿漉漉,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颜汐不为所动。「昨天回归舞台的影片上中字了。」倒是解释得义正严词。
知道争不过称职的迷妹,倪允璨只能拽着青梅竹马解闷。
「夏辰闵你妈来吗?唔、讲起阿姨,我口水就开始分泌。」
「……你怎麽能那麽猥琐?」
「你才猥琐,我是想吃阿姨做的舒芙蕾。」
不过是一个随意的回眸,恰好望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晕染出一片宠溺,倪允璨落得一瞬的怔愣,忽地笑逐颜开。
狡黠的星光点点洒进她的眼底,声音渗出满满笑意,「夏辰闵你蚂蚁我知道,不是阿姨做得不甜。」
她很轻易被其他话题带走。
前一个问题忘了被深究,他揉揉眼睛,害怕在她的笑眼里看出一丝不在意。也许,他其实再明白不过。
有一种很温柔的关心实际是风轻云淡的顺便,或不失礼节的过场。听见「我过得不好」,不会感到心疼;听见「我没事」,不会不折不挠的嘘寒问暖;听见「还好」,会顺势走入其他趣事。
时光一晃,他们都不再是彼此记忆中的男孩女孩。
岁月的辗转注定会刷淡些许什麽,却也留下各自的坚持,重逢後的相处乍看一如既往,只有倪允璨和夏辰闵自己知道。
很多很多,停留在十三岁的他们。
他终究是收回情深难辨的目光,任由被掐断的关怀落空,随手将抄录好的便利贴往她额头用力一拍,倪允璨嗷嗷两声。
分明没有疼痛,硬是喊得令人产生罪恶感。老是被颜汐说没心没肺确实没有说错。
「好吵,联络簿自己收好。」
但是,得寸进尺都不够形容倪允璨。她瘪了嘴,「哎,你要帮我抄就直接跟我拿我的笔记本呀,这样黏上去好丑呀。」
「……滚吧你。」
说是长大,夏辰闵总是没有在倪允璨身上清楚看见一点成熟。
鬼遮眼的时候吧。
班长在倒数放学钟声响起前在教室宣布班导的指令,用力拍了手集中大家的注意力。「老师说等一下可以直接放学,其它还没选的干部明天数学课会解决,啊,然後,英文小老师到一班找Joe。」
「为什麽——」
「璨灿,节哀,谁让你是英文小老师。」
「嗯,谁让你英文好,简直是我们理组的叛徒。」
几个一年级同班过的同学们说着风凉话,笑闹在一起没有男女分界。
勾肩搭背的动作沉进夏辰闵的黝黑的眼底,抿了唇,最终没有作声,颀长的身形却是倏然起身,木头椅子碰撞了後座的书桌,闻声,她望了过来。
「你要走了?」
他指了天花板角落的广播器。「放学。」
「切,走吧走吧,我要去一班找虐了。」挥别是预期内的洒脱,摆摆手,她回头没有黯淡唇边的笑容。
心灰意冷的语句自她嘴中出来,总有一股难言的温暖朝气。
他没有等她,走在她先前,什麽时候他也有这样幼稚的较劲。
但是,无论如何压抑情绪,无论如何追逐,仍旧快不过时光的兜转,被狠狠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