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什麽东西滴上了一两滴,往下一往,我的眼泪全滑落脸颊。
终於,无可遏止地、全然崩溃地,压抑了这麽久的心情,终於再也承受不住。
我开始啜泣,而後越来越发不可收拾地痛哭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几乎被悲伤淹没,甚至一辈子再也找不回快乐的感觉,我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忍住自己痛得想嘶吼的心情,我哭得无声,我不敢哭出来,然而这种悲痛却更加尖锐,不住地往我心上刺下一个个丑陋的伤疤。
也许,我终於能稍稍体会白均澄的心情了吧,为什麽他的眼里,始终掺杂着悲伤沉默。
为什麽他的灵魂,始终束缚在幽深的绝望之中。
我又哭了好久好久,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见他们,我要继续浑浑噩噩的人生,想不起今天是几号、想不起学校课本里的内容,让大部分时间的自己昏昏欲睡又硬撑着不睡,意志力上的煎熬远远比不上清醒时的折磨,模模糊糊醉生梦死都胜过神智清楚地感觉到疼痛,这样子,也不用无尽等待时间疗合我的淤伤。
但是时间,又曾真正抚慰过心灵的伤?
我的眼泪持续坠落,恰巧滴落在我胸前的小礼物袋,等我回过神来注意到时,那个牛皮纸袋已晕扩成一片不小的湿块。
我眨眨眼,下意识地停止哭泣,静静躺在那里的,是顾子恒送给我的礼物。
我才猛然想起,这是他们给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尽管我没有心情过生日,但是良心还是不允许我这样糟蹋他们的心意,他们费了这麽多心神准备,还特意拿来我家送给我,我虽然还迳自堆着臭脸,可是在心中依然尤甚感激。
而後我想起乔㬢方才对我说的话。
「我希望你,不论是读卡片也好,拆礼物也好,至少有那麽一个小小的片刻是开心的⋯⋯可以吗?」
我抿起唇,强烈克止住因这句话而涌升起更加想哭的冲动——我说过了,最近的我,任何一点小事都能激起情绪上的波澜——我擦乾泪痕,决定付诸承诺,我也不忍心再有人因为自己,失去了快乐的权利。
我打开那个被我弄湿的纸袋,连忙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其实也就挺明了简单,一张手掌大的小卡片,还有一个被精心包装过,同样掌心大小的迷你纸盒。
我已经想不起来他过去都送过了我什麽,只是我很确信他没有送过我这麽精致的东西,与卡片相比,我更好奇这个小盒子里会是什麽,可能是⋯⋯我还没有做好面对任何人跟我说任何事的心理准备吧。
上面用了雾面缎带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肯定是店员包装的,我伸出手将其中的一个头拉了下来,缎带也渐渐松了开,青黄色的纸盒很有少女的味道。
而後,我小心翼翼地将纸盒打开,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期待。
下一秒,一样非常熟悉的东西印入我的眼帘。
雕饰地非常精美,几近无与伦比,粉红色的细珠缀得恰到好处,白银反射出来的光辉在光的照耀之下异常灿烂。
我对着纸盒里的东西发楞,而後我才终於恍然大悟。
是那条手链。
与白均澄凑成一对的,那条粉红色的手链。
与此同时,我忽然感受到脑海一阵强烈冲击,刹那间一股来次右侧的刺痛痛得我身体全缩在了一块,眼前突然一阵昏黑,一道模糊的身影快速从我脑海闪现。
「你能答应我,拚尽一切努力去对抗命运吗?」
没来由地,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话匆匆地回绕了我一圈,我想不起来谁曾说过这句话,又是在哪里说的,可是我却莫名有种解释不上来的熟悉感,为什麽我觉得这一句话好熟悉⋯⋯
我眯起眼,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有影像⋯⋯是幻觉吗?我觉得好困惑,而且先前那种「我好像把什麽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的感觉又重新现身,我感到一阵空虚,总觉得好多我该记得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
我再低头望了一次手链,这次有了更多的画面逐一涌现,房间、门、走廊,某一个我好熟悉的地方,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感觉在那里发生了好多事情,有没有碰上什麽人⋯⋯?而後下一波袭来的是一个孩子,默不作声,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缩着腿,盯着墙壁发楞,这个身影我也莫名熟悉,但是又什麽都记不得,到底是什麽,我脑海里浮现的这些场景到底是什麽?
直到我又看见那个孩子缓慢地抬起头,最後与我的视线交会。
交会的那一刹那,我的耳畔也回荡而起专属於孩子天真稚嫩的耳语,然而这股声线却不知名地掺杂了一丝浅轻的忧伤。
似如自渺远深处传来的低回,又像仅只一公分距离的轻声细语。
「这是时钟花,也是我的记忆储存之处,它就是一切秘密的根源,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藉此水落石出。」
轻巧地在我心中泛起波滴涟漪。
回过神来,我突然内心一慌,备感急迫,一股无形的压力负荷在我肩上,我这才渐渐拼凑起自己丢失的记忆碎片,有人⋯⋯留给我了他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一朵花⋯⋯一朵黄色的花!乔曦的纸条上写的「黄色的花、没有名字、小男孩」肯定就是这个意思,我说的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牢牢记住的事情,应该就是指这个了,细节我虽想不起来,但是那天⋯⋯去白均澄家里的时候,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吧。
我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转身就往衣柜冲去,那朵花⋯⋯肯定在我身上的某个地方,应该被藏在⋯⋯我那天穿的制服吧?快、快、快⋯⋯究竟在哪里⋯⋯
我拉开衣柜的门,两套制服都用衣架整齐地挂在杆上,我使劲摸索,最後索性直接把制服通通挑了出来,又是抖又是乱甩,只是什麽都没有,我的制服清洁乾净,要是口袋里有什麽,母亲在丢进洗衣机之前就会先还给我了。
我的心一沉,那种慌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怎麽办⋯⋯那一朵小花肯定至关重要,我已经先忘记过一回了,要是这一次再弄丢的话,估计我真的永远都找不到了。
忽然,我灵光乍现,我那一天,有穿外套吗⋯⋯?
我立即转身,往墙角挂有外套的那处疾步走了过去,心跳动的力道愈发增强,会是在这里吗,这可是我最後的希望⋯⋯
我伸手直往口袋里翻搅,但心瞬间就凉了半截,什麽都没有。
我把外套捧在怀里,一紧张就遏止不住连频眨眼的习惯,我咽咽口水尝试消解激动的情绪,然後忍不住闭上双眼,往最後一个口袋伸去。
我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水分些微地渗透出来,质感有如丝绸一般细致。
我缓缓地将它拿了出来,隐隐约约能够辨别的出来是一朵花,但是它几乎枯萎殆尽,缩成了球状,花瓣末梢已然失去养分恶化成了褐色,放在口袋里实在闷了太久了,花败的速度远比想像中的还要惊人。
我绝望地瘫倒在地,掌中捧着的花已然失去了生命力,看起来既破烂又不屑一顾,任何人都不可能多在它身上驻留视线,我唯一的希望,也就此泯灭。
然而此刻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哭泣,哀默的极致莫过於此,渺小无能为力,现实无动於衷。
我将花捧到脸前,对着花瓣轻轻吻了一吻,夜幕低垂,我的心也不过如此。
然而,正当我想将花放置在小桌子上,放弃希望回到床上再次醉生梦死之际,我眼前的那朵花,忽然有了奇蹟似的变化。
说了可能不信,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可是下个瞬间,她竟然开始发起微弱的光亮,被花瓣罩住的,从蕊心那儿传出,像是金光般漂亮的芒色,那朵花闪闪发亮,在短短几秒之间,本开需要数月甚至数季才会开花结果的,不,应该是说,本都衰败激进枯萎的时钟花,忽然重新盛绽,比我见过的任何花朵还开得灿烂。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变化的景象,时钟花如今躺在那里,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闪耀着光芒,灿烂地盛放。
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渐渐伸出了手。
眼前的时钟花如着了魔般呼唤着我,散发着强烈的吸引力,我整个人凑上前,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伸出手想要捧起那一朵花,然而就在我的指尖与花办相触之际,
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再度被吸进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