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日星塵 — Ⅶ。(一)

约莫经过了五秒钟,我才回过神来。

我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麽。

白均澄吻上我的刹那有如触电,要不是他捧着我的脸,我会整个人站不住脚。我的脑袋瞬间陷入空白,却同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发泄,所有我所体验过的任何情绪顿时交相错杂朝我袭来,尽管我常常觉得脑袋里复杂难解的事情太多,为此怀有无限庞大的窒息感,却从未如同此刻感觉自己所有的神经系统都错乱,大脑濒临爆炸边缘。我甚至怀疑我的身体有那麽一瞬,灵魂即将破体而出。

我此刻体验到的是另一种窒息感,他冰凉的唇瓣好像因为我而逐渐发暖。如此贴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淡雅清香朝我扑鼻而来,我甚至感受得到他身体呼吸的规律,还有自我两颊蔓延,会令人心跳加速的指温碰触。

然而,这所有的感觉都是极其短暂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真的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喜悦,不知为何,他吻上我的刹那,在我感觉自己有某种深沉而庞大的情绪翻腾涌出之前,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我的两行泪水沿着脸庞滚滚落下。

旋即一股排山倒海的哀伤填满了我所有的感受,好像是从小到大的委屈再度汇集,然後在同一时刻倾泻而出,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麽庞大的绝望,忽然,我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

在他吻上我的刹那,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视线范围像是瞬间被切换频道的电视,眼前开始转变成了其他画面。

我像是被被投射到另一个空间去——但是没有,我还立在原地——眼前浮现的不再是昏暗的灯光或是白均澄,而是一幅......虚构的画面,只是讯号很微弱,断断续续的,而在那个画面中,我看见了另一个白均澄。

下一秒,我才终於意会过来为什麽我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我在做梦。

此时,我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暂借我的身体,使我能够变成她,与她共享情感。这种梦境最为诡异之处,便是你始终以为自己的独立意识可以在梦里操纵你自己,实则是梦里的那个人利用你的身体代为行事,你只能看着事情发生,像是纪录片一样,无能为力。

我看着白均澄,他正笑得灿烂——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麽开心的样子,即便他会笑,也不曾如此开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神之温柔,会让人有种自己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还要幸福的错觉,接着他开口对着我说了话,只是我的世界依然被静了音——跟我平常的梦境一模一样,然而,我依然感到快乐。

然後场景开始逐一切换,每一个画面都很短暂,也很简单——我们在教室一起登记成绩,我们在花室里有说有笑,我们从电影院里并排离开——我开始好奇这些画面究竟是什麽,是真实发生的事件,还是只是虚幻的梦境,白均澄身边的人——也就是「我」——是谁?感觉上应该是个女生,是他的......什麽重要的人吗?

重要的人,我脑袋忽然闪过我们彼此曾经的对话。

这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这些看来如此幸福的画面,会让我感受到无止尽的悲伤呢?

而後白均澄终於松开捧着我的双手,倒退了一步,我才终於得以见到他脸上的表情,而我依然泪流不止。

忽然之间,我觉得他的眼里只剩下满满的倦意,那是一种被世间一切摧残殆尽後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白均澄他,比我想像中还要历经了更多事情。

「白......」才方然开口,白均澄就出声打断了我。

「不要再靠近我了。」

他的这句话不是命令,而是请求,这是他这阵日子以来对我少有的温柔,然而,他语气中的旁徨还有脆弱,也是我不曾见过的他,不知为何,我忽然涌出了一股更加深层的悲伤。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们之间曾有过的任何联系也断了线,他低下头从我身旁穿越,无声地成为我们三个最先离开的人,没有人再拦他,也没有人再出声说话。

*

顾子恒的手机响了。

我们两个愣在原地良久,我很高兴顾子恒没有出声干扰,我还陷在复杂的混乱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溃堤的情绪。

顾子恒接起手机,我没有认真听他说了些什麽,只知道下一秒他就唤了我一声。

「游诗妍,」他出奇冷静地说。「是余乔㬢,她有事要跟你说话。」

闻言,我擦乾泪痕,转过身接下手机,不敢与他对视。

我整顿情绪,尽力表现自然。「喂,乔㬢?」

「我跟你说,我终於买到了仙女棒!实在是太折腾了,幸好我还赶在舞会结束之前就回来,不过你在哪?我怎麽没看到你?」

「我刚刚在外面稍微休息了一下,现在就回去。」

「嗯,那你跟顾子恒赶快过来,我就在舞台旁边等你。」

短短二十秒的对话让我暂时抽离过度哀伤的情感,等她挂上电话以後,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身子。

「我们回去吧,乔㬢在舞台旁边等我们了。」我的所有视线都凝聚在手中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顾子恒的掌心上,见状,他也没有再多说些什麽,把手机收回口袋以後就让我先走在前面,我们沉默地一前一後走回喧腾的舞会会场。

乔㬢第一眼见到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状,她热烈地迎接,还把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仙女棒拿出来炫耀了一番,只是我已然无力再假装自己很开心,虽然很抱歉,但还是只能稍稍敷衍一番。

尽管会场人声鼎沸,我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然而,我只看见杨涵略微恼怒的神情,还有依然絮絮叨叨地对着她的女性群众发表短讲,身旁的男伴早已不见踪迹。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只是今晚的舞会对我而言,已提早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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