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
漆黑的夜幕垄罩整座城市,寂静的午夜让街道显得格外冷清,没有行人,仅有鹅黄的街灯照亮脚下的地面。现在早就不是上班时间,餐厅自然是全都关门了,想买东西吃只能去超商,但离总部最近的超商却得走好一段距离,这让秦月苦着一张脸,拎着钱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往遥远的便利商店前进。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秋季特有的冰凉简直深入脊随,这简直糟到不能更糟了。
还是小孩子比较可爱啊!
一想到还有个难搞又麻烦的大孩子躺在床上等食物,她觉得更冷了。
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很会搞事。
比室外温度要高很多的暖气迎面吹来,超商里头只有站在柜台前滑手机的店员,与外头同样空荡荡的室内仅有广播的声音响彻。
从架上扫下一罐罐提神饮料,秦月拿了几盒即食食品与巧克力牛奶,以及数包洋芋片,便走到柜台结帐。
理所当然,她报的是公帐。
提着购物袋回到总部,她向大门口两侧的警卫微微点头打个招呼,迳自走向搭乘电梯的方向。
骸成长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当然,一开始这件事就没有向一般成员透露,虽然也没有特别封锁消息就是。
那时纲吉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开,根本没注意到骸的异状。
只能说那家伙实在太心急了哪。
她是通知过纲吉骸成长了,但那个白痴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说要以Ralph为优先。
到底是谁一脸担忧冲过来找自己要资料的……现在人都出事了居然又不管。
再度叹口气,她走进电梯,按下医疗班的楼层纽。
……也不是说不理解纲吉所做的选择,毕竟他也是一个家族的首领,Ralph自然是目前Vongola最关注的,现下发现了跟他有关的消息,纲吉自然得亲自去确认。
叮地一声,门向左右滑开。刷过卡推开医疗班大门,秦月打了个哈欠。
然後呆愣在原地。
——应要躺着一颗凤梨的病床上,谁都不在。
「……不会吧。」
*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的夜。
皎洁的月轮高挂在上,轻柔闪烁的星斗点缀了漆黑的夜幕,灰白的残云缓缓飘过,森冷的寒风吹着,抚过脸颊。安静的空间只有偶尔在远方传来的警笛声会划过空气,这里是个适合让人思考的空间。
他仍穿着一身宽大的诊疗服,手腕上的针孔不再流血,传来略为麻痒的感觉。赤裸的脚底板接触地面,冰冷的触感由下往上,蔓延全身。
这栋大楼都是Vongola的总部范围,里面出入的人自然都是家族成员,而自己身处医疗班,再往上的楼层便是办公范围,那麽要从中找出雾守的办公室也并不困难。
秦月回来没看到他肯定是会惊讶的,虽然也能做一个替身放在床上,但骸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他也没做什麽,何必要躲躲藏藏。
十年後的Vongola看起来依旧富强,甚至更甚於过去。骸并不感到高兴,毕竟本来就不是为了协助这个家族才答应当什麽狗屁守护者。
他只是好奇。
好奇泽田纲吉能将一个肮脏的黑手党带领成什麽模样。
其实就算泽田纲吉最後与黑暗同流合污,他也不会很意外。
但更多的,或许……
将思绪从无谓的事情中抽离,骸环顾这间基本上什麽都没有的办公室,走向书桌拉开抽屉,里头只放了几份目前派不上用场的文件,以及一只手机。
出现在雾守办公室抽屉的手机自然该是他自己的东西,於是骸没怎麽顾忌,很顺手地开了机。
看来十年後的他也是个不常使用电子产品的人。
空荡荡的记忆体里可说是什麽都没有,顶多是有几个写着巧克力牌子的备忘录,和数位守护者的手机号码。
没有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报,骸将之拿在手里,离开了办公室。
深夜的走廊上自然是见不到人,漫步在铺着地毯的长廊倒也不会刺脚。
并不想回医疗班面对那个发色奇异的女人,骸再度回到电梯,闭着嘴瞪视电梯纽。
他想回自己在这里的房间,但问题是不知道在哪层楼。
不管了。
随便按了比这层要高许多的楼层,他环着胸望着电梯门,等待它的开启。
出乎意料,一踏出电梯骸便迎面碰上一个人。
而对方似乎相当惊讶自己的存在。
「……骸大人?」
「库洛姆?」
面前的年轻女性身穿西服,靛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犹如紫宝石般深邃明亮的眼瞳映照出骸的身影,盖住右眼的眼罩上头绣着华丽的花纹——库洛姆.髑髅,十年後的凪,正露出错愕的表情直直盯着自己。
「真的是骸大人……」
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一双迷人的眼睛眨呀眨的,像是要从骸身上找出什麽东西似的,视线不断上下移动,「十年前的模样……果然给秦月说中了呢。」
她的手轻轻抓住骸的手臂,向下滑落到手腕,接着是掌心,然後触着他的指尖。
眼眶泛红的库洛姆紧抿着唇,想要说些什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吧。」反手紧扣着对方微微颤抖的手,骸露出温柔的笑容。
连忙点头,库洛姆深吸口气缓下激动的情绪,按了正确的楼层,领着骸向前走。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骸垂下眼帘,没有再开口。
带着人回到房间,库洛姆建议他先去洗个澡,不然身上黏着汗也难受。
温热的水花喷洒在身上,骸长叹一口气,手撑在冰冷的磁砖上,低着头任由洗澡水自头顶往背脊滑落蔓延全身。
他闭上眼,彷佛这样做就能让水冲刷掉一身疲惫。
——该怎麽做才好。
缓缓睁开眼,伸手压下按钮停住不断往下喷出热水的莲蓬头,然後转身拉开半透明的玻璃门,踏上柔软的地垫,取过一旁挂着的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然後是身体。
穿上稍嫌宽大的浴袍,骸站在洗手台前,透过乾净的玻璃望着自己的脸庞。
虽然在自己眼中看起来十分正常,但对其他人而言,应该是相当异常的吧。
偌大的房间并没有开大灯,仅有月光的照射以及沙发旁开着的小灯让人能看清室内。
坐在沙发上低头用手机传着讯息,注意到骸步入客厅的库洛姆抬起头,尔後扬起高兴的笑容,「我给您泡了热可可。」
「谢谢啦。」
在她的身旁坐下,骸取过桌上的马克杯,香甜的气味窜入鼻腔,深褐色的液体反射着灯光,晃动的水面扭曲着光彩。
「我向秦月报告您已经在房间,」将手机收回口袋,她微笑道:「今晚您就在这里休息吧。」
点头表示有听见,骸转头看着外头。
「还有关於您……嗯……」
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库洛姆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您应该已经从秦月那边听过了……除了那些,若您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也可以问我。」
没有回应她的话语,骸只是静静啜饮杯中的液体。
不知道要说什麽。
也不知道能说什麽。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很讶异自己居然无法做出什麽反应。
——但也不代表他会愿意闭嘴、乖乖等待下一次「成长」到来。
身旁的库洛姆看起来有点坐立不安,大概是不习惯这样尴尬的气氛,她站起身,向骸微微欠身。
「无论如何,能见到您我很高兴……那麽,我先回房了。」
「晚安。」
骸笑着向她道别。
库洛姆离开的脚步带着踌躇,最後却也仍是推门而去。
沉重的门锁落下声响起,骸放下手中的马克杯,向一旁倒下,柔软的沙发支撑着身体,他深吸口气,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当寂静再度垄罩,空虚感彷佛取代了内脏,灌满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真是讽刺呢。」
与那记忆中的孩子不同,他是拥有着想守护的回忆的。
而且,在一开始就被告知了即将消失的未来。
……就算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无法避免这样的发展。
这或许是「六道骸」生来第一次有这样的境遇。
用手臂掩着脸,骸抿紧唇。
——泽田纲吉。
忽然闪过脑海的名字就像是流星。
他不明白为何此刻会出现那个男人的名字。
泽田纲吉一直都很受孩子们欢迎,看样子就连小时的自己都无法幸免。
真是可笑,原来没有了立场的冲突,自己居然是如此轻易就能相信谁的类型。
忽然滑过脸庞的水痕让骸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滴着水,撑着沙发坐起身,上头已经有一大块深色的水印。
伸手捞起一搓发丝,骸想起了记忆中「那位青年」曾对自己说出口的叮咛。
「……真是可笑。」
带着些许情绪的低语划过空气,但骸绝不可能理解其中到底包含了什麽。
因为他——那份回忆中的一切,都不属於他。
既然不属於自己,那麽自己也不需要为曾经的行为负责。
一切就是如此的简单。
如此的……
忽然一阵怒气滑过心头,用力敲了下沙发,骸终於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真令人火大!」
泽田纲吉以为他是谁啊!难道他以为对自己温柔就能从中获得什麽回报吗?!
而且为什麽那个小鬼会答应……他绝不承认那个容易被渗透的孩子是六道骸。
重重叹口气,骸手肘抵着大腿,用手抹着脸。
太糟糕了。
……他忽然有点同情起未来要接受这份记忆的六道骸。
双手拍拍脸颊尝试振作,骸离开沙发,处理掉空杯,简单盥洗後便躺上那张已经一段时间没人接触的大床,柔软的被褥又让他想起泽田纲吉房间的床铺,连忙摇头甩去那股讨厌的熟悉感。
……天啊,该不会接下来几天他都得在这种脑子深处存有泽田纲吉的情况下度过吧?
在内心不知第几次唾弃那个不知好歹的孩童,骸翻身闭上眼。
既然无法改变现状,也只能接受了,尽管他排斥着接受。
二修於2018/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