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来到车厢前面,乘客还在下车,人都挤在各个车门,伺机而动,好像谁先进去就会有坐位,妤姗只是等在外围。下车乘客一个接着一个从车厢里冒出来:银白卷发,脸型方正、鼻头宽大的老太太;三两成群、身着衬衫西装裤的男子,还有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士。那女士虽然化妆不如刚刚推销员同伴那样夸张,还是看得出细心雕琢过。妤姗一个一个看着他们,视线又躲开。
「我也是坐这班,只是不在这车。」
「嗯?那你要不要赶快过去?」
「没关系,我看有没有人可以跟我换。」
「你说坐我旁边吗?」
「可以吗?」
「好。」妤姗点点头。
乘客开始鱼贯上车,妤姗等着那人行动,想跟在他後面。
「怎麽了?」
「我在想你要不要先走。」
「我不知道你坐哪呢。」
「喔。」
妤姗这才边看自己的车票,边比对车窗上方的座位标记。太好了,这次没有怪味。有时车厢里座垫会散发出介於霉菌与清洁剂的味道,虽然一点时间就可以习惯,但还是会影响到心情。
一步半步、一步半步,要小心不要踩到前面乘客的行李箱。行李箱大小刚好,刚好会撞到两旁的扶手。每撞到一次就被硬扯到另一个方向,拉杆和本体发出零散的撞击声。妤姗好不容易来到座位边上,旁边的乘客穿着橘色短袖T恤,手臂粗壮,戴着耳机看连续剧。妤姗轻轻的说声「不好意思。」侧身挤进靠窗座位。
她看着那人看着橘衣男子,不到几秒橘衣男子就顺着妤姗的视线看向那人,并拿下一边耳机。
「可以跟你换座位吗?我跟她是一起的,但是买票的时候错开了。我是九车18号。」
「我到台北喔。」
「我也是,你看。」
男子看了看车票的座位号码,点点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背包,就往走道挤过去,左边耳机还挂在耳朵上,右边的耳机拉着线左右翻转,好像随时会缠到什麽。
妤姗摆弄自己双手的食指指节,看着沈重的背包被硬塞进头顶的置物架上。
「真是太好了。」
「嗯。」
前面乘客喝了一口超商咖啡,香气传过来。原本的咖啡经过黑色杯盖,多了一层特殊味道,黏在舌头上。
「你刚刚怎麽会被拦下来?」
「刚刚?」
「在车站的时候,带鸭舌帽的那个。」
「他突然把东西塞过来。」
「你第一次遇到渔父吗?」
左後方的乘客似乎在玩手机游戏,指头激烈的敲击萤幕,有时敲到指甲,声音很大。妤姗撇撇头,把声音甩出去。
「渔父?」
「就是在车站前强迫别人买包包的人啊,也不一定是包包啦,有的时候是笔。不过都会说是自己设计的,然後很贵。」
「之前拿到的都是补习班的面纸。」
火车起步,传来低频震动。车厢前的跑马灯串流而过,中文之後是英文。长长的文字连在一起,一气呵成。喀锵喀锵的声音间隔渐短,妤姗深呼了一口气。
一声喷嚏,打断妤姗的思绪;另一个人挤在走道艰难的前进,手提袋子不断卡到椅背、行李、人和小孩;孩童还在什麽都往嘴里塞的年纪,手指肥大,感觉不太灵活,旁边站着绒布裤子加上低根包鞋,鞋面龟裂。看起来像母亲的女人护着孩子,让情形更加混乱。空气中弥漫着中年男子的呼吸声,行李的碰撞声、乘客的笑声、抱怨声……
希望这只是暂时的,人实在太多了。
「今天人好多哦。你坐到台北吗?」
「没有耶,想要去新竹。」
「上课吗?」
「就走走。」
门开了,清洁人员推着垃圾桶走进来。方型的垃圾桶上有长手把。清洁的阿姨提高声调,不断重复的说:「有要丢的垃圾吗?有要丢的垃圾吗?」又不断的道谢。
「啊,我也想。不过明天要上课,真想多放几天假。」
「你可以自主放假啊,我很多同学都这样,早几天放,晚几天回来。」
有东西呜呜的响,後方乘客接起手机。她说话声音窄扁,听起来有点像鸭子。
「说的也是,不过来不及了,我已经上车了。你也是明天开学吗?」
「嗯。」
「唉,已经大四了,不知道还剩多少假可以放。」
妤姗看着窗外景色飘移,近的地方残影闪烁,远的地方却静止不动。很想到远方,很远很远,远得听不见嘈杂声音的地方。
到那极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