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朵飘移,隐去了半边明月,夜深更阑。
梁尚钧顺着柳沐昙的意,背她散步一小段路才使轻功送她回去。柔弱无骨的身躯,伏在厚实的背上,披星戴月穿过静谧的羊肠小道。
睡意来袭,柳沐昙的眼皮沉重得垂了下来,却又勉力张开来。她不愿错过与梁尚钧在一起的任何一刻、一弹指,甚至一刹那。
「梁大哥,哼个曲儿给我听,好吗?」身後传来她昏昏欲睡而显得模糊的话音。
要他一个大男人哼歌,他觉得怪别扭的,「不唱。」
「可是我好想听。你就唱首熟悉的,好嘛!」
「我、不、会。」他再次认真强调,就是不愿开金口。
她将适才拔来把玩的毛茸茸小草往他面上来回轻骚,一边撒娇嚷道:「好嘛、好嘛……」
「别再骚了,我唱就是。你的手快往我肩上扶好。」梁尚钧执拗不过她,勉为其难地哼起家乡的童谣。他唱起歌来显得生涩,偶尔还走了几个调子,惹得柳沐昙咯咯大笑,顿时睡意全消。
感受到背上那花枝乱颤,梁尚钧担心她身子虚弱,经不起这般大笑,於是假作不悦警告她:「再笑我就不唱了!」
柳沐昙俏皮答道:「那我偷偷地笑,不让你知道。」
耳畔继续传来他低沉沧桑的嗓音,即使唱得不怎麽动听,她就想这麽重复又重复地听着他的声音,一直一直听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他才唱了两、三遍,却突然止住,还快步躜入草丛。
「梁大哥,怎麽了?」
清平村的居民作息规律,一般亥时之前便已歇息,梁尚钧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心知有异,他小心扶着柳沐昙藏身草後,一边低声叮嘱她:「别说话,有人来了。」
未几,只见一名锦衣男子狼狈奔跑,他形色仓惶,亦不时回头张望,看似在逃命。梁尚钧认得那人是矿场新主颜嵩,正好奇他得罪了哪些人,接着又见几名捕快追了上来。
当中一名捕快迅速越过颜嵩,拔剑挡在他面前,吆喝道:「颜嵩,休想再逃!」
柳沐昙听见那捕快的声音,不觉一惊,再探头一看,果然是她哥哥!梁尚钧示意她别作声,可不能让柳牧竹发现他带着她夜间出游。
前有柳牧竹,後有其他捕快,颜嵩顿时成了瓮中之鳖。他狗急跳墙,悄悄伸入衣袖取出一瓶五石散,准备洒向柳牧竹的眼睛,再趁乱逃走。此举哪逃得过梁尚钧的双眼,他从腰间掏出一枚铜币,瞬间打落颜嵩刚从袖口露出的瓶子。
哐当一声,药粉散落满地,柳牧竹这才发现颜嵩使诈,立即点了他的穴道,将他五花大绑。
「是尚钧吗?出来吧!」凭着适才的速度和精准度,柳牧竹猜想暗中救他的人是梁尚钧。多亏他出手,才让自己的眼睛免於被矿粉灼伤。
行踪被发现了,梁尚钧唯有携着柳沐昙现身。柳牧竹一见妹妹在场,焦急上前扶过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昙儿,你怎麽在这?」
柳沐昙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答话,反倒是梁尚钧坦白相告:「我们刚赏完昙花来。」
「什麽,你竟然瞒着我带她出来的?你明知她……」柳牧竹皱紧眉头,说话的声量不觉提高了许多,显然对好友的举动非常不满。他随即向捕头请求早退,说是要护送妹妹回家。
捕头断然拒绝道:「不行,待会江大人或许还有指令,一时之间要怎麽找人顶替你?」
「柳兄,不如让我来送……」
「不必劳烦。」柳牧竹瞟了梁尚钧一眼,淡漠的语气中透露着丝丝不悦,对他失去了信任。
梁尚钧见他在气头上,於是自动请缨:「王捕头,我代替柳兄留下,你让他回去吧!」
虽然他已离职,但王捕头觉得他为人正直可靠,自然首肯答应。柳牧竹顾及妹妹的安全,亦默然接受,小心翼翼背着她离开。
「梁大哥,你要小心。」背上人儿那声软腻关切的叮嘱,令柳牧竹似乎感觉到了她刚萌芽的情愫。
颜嵩被押回衙门,交由黄知府和刑部尚书江宥平亲自审问。黄大人是个墙头草,他原先因不敢得罪户部尚书贺启珉而无视此案,之後被江宥平威吓几句,又害怕袖手旁观会担上包庇的罪名,於是转为与他合作。
半个月前获得梁尚钧的情报之後,江宥平便派人暗中彻查颜嵩,终於在今夜撞见颜嵩将大批五石散售卖予怡红院的老鸨。根据律法,举凡运送、贩售五石散多於五斤即是死罪。颜嵩畏罪落荒而逃,来到了清平村,最终仍旧被逮捕归案。
江宥平以向皇上求情,对他从轻发落为条件,终於令他供出了炼制五石散之处,以及幕後指使者。
金矿场的矿收日益减少,颜嵩原想另行开发矿源,以增添收入。谁知,户部的贺大人突然找上门来,并持着他逃税的把柄,威逼利诱要他改为开采汞矿,私下炼制五石散,以谋暴利。颜嵩畏惧对方的权势,另一方面自己也心生贪念,这才答应了贺启珉的要求。
「纪光,去通知平洛王,其他人随我到汞矿场!」
江宥平带领官兵寻至汞矿场。当中有口看似已荒废的凿井,底下建了道密室,正是炼制与存放五石散的所在。
机关转动,密室的铁门缓缓往上开启,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浑浊的石灰味。密室里头颇为凌乱,各种器皿、矿石散落四处,连炼炉也被翻倒在地。
「大人,您看这些痕迹。」梁尚钧发现地面遗留着点点五石散,断断续续地一直伸延至出口处。显然,是贺启珉命人运走五石散时不慎留下的痕迹。
「咱们来迟了,快追!」江宥平料想他们刚走不久,於是下令众官兵即刻展开搜捕。
他们刚从密室出来,蓦地滚滚沙石从天而降,如倾盆大雨般簌簌落入凿井之中。如此骤变,令众人措手不及,官兵个个身上四处挂彩,想要回到密室暂避,却惊觉铁门因机关被巨石击中而自动紧闭了。
原来,贺启珉向来疑心重,虽与颜嵩合作却不太信任他,不时派人监视他的行动。颜嵩在青楼贩售五石散事败後,贺启珉第一时间收到线眼的通知,立即赶来汞矿场运走所有五石散,并派人埋伏於凿井附近,计划待江宥平等人下了凿井之後,推落沙石将他们一拼活埋。
倘若留在井底必定坐以待毙,官兵们带伤护送江宥平登上云梯往凿井口逃。梁尚钧轻功了得,率先跃出凿井,以阻止贺启珉的爪牙继续往井里抛掷沙石,减低对其他人的伤害。任凭他身手再敏捷,面对成千上万的沙石始终避无可避,身上难免被击伤了几处,右手也因掩护头部而骨折。
梁尚钧改用左手持剑,毕竟不及右手那般熟练,他与敌方纠缠良久,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引离凿井,继续未完的的拉锯战。受伤後的梁尚钧实力与他们相当,双方打得难分高下。
与此同时,江宥平与几名官兵熬过枪林弹雨般的沙石袭击,终於成功逃出凿井。
贺启珉一直提防着梁尚钧,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竟被他的死对头逃了出来。
「杀了江宥平!」他焦躁地命令留守在自己身旁的两名贴身护卫。
刑部的官兵逃生时经已耗费大量体力,自然招架不住那两名护卫来势汹汹的攻势,三两下便被打得到地不起,并且捉住了伤痕累累的江宥平。
「尚钧,快救江大人!」
忙於与敌人周旋的梁尚钧听得官兵的呼救声,这才发现江宥平出了事。他一个分神,胸口瞬间被敌人一拳重击,痛得他大咳一声,突出一啖鲜血。他受了重创,应付眼前多位敌人已颇为吃力,要杀出重围营救江宥平更是难上加难。
其中一名护卫拔出匕首,正要刺向江宥平的心脏,贺启珉忽然喊停,并要他把江宥平放在凿井边沿处。
「姓江的,你三番四次坏我好事,不亲手杀了你,难消我心头只恨!」贺启珉目露凶光,一把抢过随从的匕首,指向被强压跪在地上的江宥平。
江宥平不屑看他,目光瞻望远处,神情未见一丝惧意,面临危难仍不失平日的耿介:「天网恢恢,即使杀了我,你也无法逍遥法外!」
「放屁,我最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正气凛然的模样!」此话挑起了贺启珉的怒火,他伸腿准备往江宥平肩上踢去,恨不得这一踹便将他踹进井底。
「住手!」正当千钧一发时,赵浩然带着上百名王府侍卫前来支援,他们刚在路上擒住了搬运五石散的队伍,立即赶来此处与江宥平会合。王府侍卫将贺启珉与他的十几名随从重重包围。「贺大人,你已走投无路,束手就擒吧!。」
寡不敌众,显然贺启珉处於下风,但他岂肯轻易投降?他白了凿井边的江宥平一眼,威胁道:「再过来,我立即送他一程!」
望着垂危的挚交,赵浩然仍是面不改色,淡然道:「何必多此一举?本王今日势必将你缉拿归案,有所牺牲在所难免。」言下之意,他并不在乎江宥平死活。
「少装蒜,谁不知道平洛王最爱强出头?我不信你能眼巴巴瞧着好友粉身碎骨!」
适才的装腔作势被拆穿,赵浩然唯有假意妥协:「说,你想怎样?」
被赵浩然取缔的卡车底下,有袋不慎被落下的五石散。贺启珉指着它,命令赵浩然:「把它吃了!」
**本篇内容为虚构,宋代并未禁五石散,但由於对身体有害,唐宋以後服食者已经大幅度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