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一侧的落地窗透进柔和的光熙,经过窗边的我因而袭上了金黄面纱。暖意包覆着上半身,我享受着这片刻的自然恩惠、身体也自然地松懈下来。
仅仅几秒,我望向外头。
艳阳正如赤子般在枝叶间嬉戏。紧靠着玻璃的我,隐约能听见人们的生命在流动。
我顿时涌起一股笑意——却夹杂着几分苦涩。「还真是⋯⋯有点痛苦啊。」源自心底的话语细碎地脱口而出。如囚禁於牢笼里的断翼鸟,自铁笼细小的缝隙中感受外界的温存,此刻的我就是如此吧。
可无法埋怨、也没得埋怨。因为不惜将我的自由剥夺的人,正是自己。
要是这点苦痛都没办法承受,那也未免太逊了⋯⋯
我拍了拍脸颊。「振作。」我向自己呢喃。
挣脱阳光的拥抱,顿时攀爬而上的冷意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尽可能不为所动地往窗旁一排排的书柜走去。接续自己未完的征途。
来到角落处——收藏着历史典籍的藏书区。看着足足有两公尺高的巨人书海,内心不禁感到一阵无力。稍稍活动了僵硬的臂膀和颈部,一本接着一本,我开始自书柜底层浏览起藏书。
此刻是我今天待在图书馆里的第五个钟头。随着拿了又放、放了又拿的轮回,我在这广阔的智慧之城里周旋无数次。并且这样的模式还未确定何时会正式结束。
一切,得在我的作品得到充分的参考资料後才能告捷。
「中国历史大蒐秘⋯⋯不太对⋯⋯那这个中国古代论呢⋯⋯」全神贯注在眼前那些外表相似、内容却不尽相同的典藏,我丝毫未发觉自己正滔滔地自言自语着。
随着推移的分针哒哒,流送的不仅是时间,还有斑驳不堪的意志力。那踩得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以及拿起书本时簌簌蠢动的纸张摩擦⋯⋯都对於此刻的我过份地清晰⋯⋯彷佛所有事物都被超然地放大检视。
真是刺耳。
鼓噪的情绪细胞正暗自骚动,影响着我对周遭事物的容忍力与洞察力。多一点耐心吧⋯⋯不沉住气是找不到东西的——我拚命安抚自己因为极为费时且重复的过程而动摇的性情。
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满意的资料,会不会是我能力不够?
会不会其实是我太过天真,随便就以为自己办得到?
我真的⋯⋯有能力成功吗?
宛似要咬出血来的力道在齿间肆虐,被牵动得几近扭曲的嘴角狂暴地倾泻愤意——要不乾脆放弃好了?反正继续下去也不一定会写得出来,写得出来也不一定会被采用,被采用了不见得能大受好评。还是以後再尝试好了,等以後更有能力再写,一定会比现在更有机会。
现在的我,肯定没办法做好的⋯⋯
——你在想什麽,又想把梦想留给明天?
⋯⋯是啊,我怎麽又如此轻易地自暴自弃,从以前至今都是这样。软弱和自卑总在我心中燃起一丝火苗时自阴影里现形猖獗,一再地一再地打垮、摧毁我为数不多的上进心以及梦想。
我呢⋯⋯好不容易认为自己克服了心魔,越过了对自己而言困难无比的关卡⋯⋯但现在却又萌生了想顺服於恶魔的念头。
人不必一定要成功,那是很麻烦的事,对吧?平淡的过一生就好啦,什麽梦想什麽目标,交给那些注定成功的天选之人去拥有就好。
陈宇堂,你只要做一个平凡人就好,那样就够了。
现在只要你一声令下,说你愿意屈於平凡,我就会帮助你把人生变得很轻松唷,真的。
——但是⋯⋯我不要⋯⋯我不要⋯⋯就算我的人生注定平凡⋯⋯
——还是有些事,我想努力去做。
我确实不是一个乐观、进取的人,但却有过很多憧憬:曾经想过跟随先烈的脚步往宇宙中探索,成为一名宇宙人;曾经想过自己有不错的口才也喜欢小孩,搞不好能作一位老师⋯⋯
不过,那些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现在的我每每回忆起对那些梦想热血沸腾的自己,只会向自己抛出一道冷笑,彷佛不嘲笑一下以前的自己,现在的一切就会被否定。
要是以前的小陈宇堂一直都在看着此刻的我,他一定会很想把我掐死,想到这我不禁莞尔,大概我是真的病得很深。每一天,完全没办法对目标坚持的三分钟热度都如影随形,它真的是一个恶魔吧,一个我恨不得马上消失的存在。
但至少在我还能意识到自己不能臣服於它的现在,我要撑下去——我在心里一隅对自己承诺。
而且⋯⋯写作已经是我目前仅存的筹码。
挪移的时光无声运转。当我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拿着一本相当沉、有点老旧的古书,封面除了标题《中国史诗人物》外,下方还有以略为艺术的字体呈现的一段简介。
彷佛在绝望之际寻见出路——这本书似乎就是我要的!
觉得付出终於迎来了收获,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弧度的我,环抱着略重的书籍并试着平衡身体重心。
接着。准备要离开藏书区的我余光瞥见方才取书处有几本书倾倒下来——刚刚拿书的时候真是太不小心了——顿时叹息的我为了要如何处置手上的书而犹豫片刻後,决定将书先放在地板。
会不会有点脏⋯⋯没人看到应该没关系吧?
心魔战胜了道德感。我轻放下书、欲将如骨牌倾倒般乱成一片的柜上藏书摆回原位,由跌姿最为惨烈的右方书籍开始。
此时,随着无意间驶动的目光,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
⋯⋯嗯?对面的女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