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了七天後,夏侯熹才悠悠转醒。
醒来後,第一眼便瞧见陵霏在他身旁守着。
夏侯熹因久未进食,喉间乾涩,一时间讲不出话,只好伸手抚着陵霏的脸,以指尖去刻画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之人的脸庞。
十多年过去,她也长了些细纹,收起过去的天真爽朗,她终究成为了一位成熟的女人,而成熟的过程他并不在她身边参与。
陵霏被摸得生痒,张眼便见夏侯熹满脸含笑深情的望着她。
「坏人。」陵霏一把抱住夏侯熹,眼泪控制不住像大雨般落下。
「不哭,我这不是活着吗?」夏侯熹像以往一般,拍抚着陵霏的背脊,柔声的哄道。
闻言陵霏的眼泪掉得更凶,「万一晏儿没法子救你,你便死了,你知道吗?」
夏侯熹捧起陵霏的脸,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霏儿,就算要用我的命救你的命,我也无悔。」
「丢着我这麽多年,才重逢又差点生离死别,现在又让我掉眼泪,你以前可舍不得我掉泪,这些年你肯定学坏了。」陵霏赌气的别过头。
夏侯熹苦笑,「我失忆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夜不成眠,十多年如一日,心心念念都是你。」陵霏这十多年过得很苦,虽贵为女帝,看似风光无限,但却很寂寞,爱侣、知己、亲人皆不在身边,仅剩的也只有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一双儿女。
「对不起,我来迟了。」夏侯熹搂住她,「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咳咳!大哥,这回可得先放开一会,喝药呢。」白晏在门外站了一阵子,实在不想继续站着听情话,才出声打扰了两人。
「晏儿,这次谢谢了。」夏侯熹放开了陵霏,但手还紧紧牵着。
「大哥你啊,向来行事稳重,不轻易犯险,这回确实挺胡来……万一,我没留着养命丹,又或者没参透解蛊之法,你可是会毒发身亡的,你知道吗?」
夏侯熹摇头,「不会的,你肯定会留着,也一定知晓解蛊之法。瞧,我这不就被你留着的养命丹所救?」
「真胡闹。」白晏小声的碎念了一句。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夏侯熹失忆十多年,因与陵霏相见而触发双生蛊,意外想起自己的身分。
「大哥,你早知道我非夏侯府的女儿对吧?」夏侯熹点头,答道:「当年挺想有个妹妹,娘怀胎却诞下死胎,後来我无意间听到爹娘谈话才得知的。虽无血缘,但你仍旧是我的妹妹,仍旧是夏侯家的人。」
白晏浅笑,「我很好,阿若他很疼我,为我放弃江山,和我一块守着圣手阁。」
「阿若?可是若亲王?」夏侯熹面上有些惊讶。
「夏侯府全族流放边疆後,凤曦宫便走水,师父为救我而亡,後来我以北星族瑶光之名成为若王妃,杜雄藉剿灭北星族而起兵谋反,最後是陵霏作了史无前例的女帝,维持青阳帝业至今。」白晏说来云淡风轻,但当年的情况有多凶险,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夏侯熹听着白晏转述,才发现原来这十多年朝局变化如此之大。而他,在当年前往流放边疆的路途时,不幸遭遇各路追杀,为救爹娘以自己为饵引开来人,後不幸跌落山谷,便失忆来到姚州,在这山谷隐居,从此不晓世事。
夏侯熹听完虽然惊讶,但也默默的在脑中消化这些讯息,朝堂变化之大,他担心起家中爹娘和小妹,便问:「那爹娘和馨儿呢?他们可好?」
白晏点头,「当年遭追杀时爹娘被避世山庄所救,而馨儿後来和少庄主成婚,最近又怀上孩子,正在挽柳城安胎呢。」
听闻父母与小妹安好,夏侯熹松了一口气,不禁感叹道:「想不到馨儿已为人母,真快。」
「不仅馨儿,大哥你也是人父,也有一双儿女在挽柳城。」夏侯熹惊喜的看向陵霏,只见陵霏难得羞涩的低下头,白晏不禁偷笑,「喝完药,再好好叙旧。」
白晏掩上房门时还止不住笑意,迎面便见陵若担忧的脸,「还没休息够就替大哥熬药,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大哥失而复得,一时开心嘛。」白晏扁嘴撒娇道。
陵若见白晏这般,也舍不得多说几句,只轻敲一下脑门,「下不为例。」
夏侯熹清醒後又在这山谷多休养半月余,顺道利用这些时日与姚州百姓道别,姚州百姓依依不舍多年来的救命神仙将要离开,纷纷请求夏侯熹多待几日,最後实在拗不过百姓的恳求,夏侯熹允诺每年会来姚州一个月义诊。
是日,夏侯熹一行人已收拾好行囊,走得时候未有声张,故仅有祝沐凡带着家丁前来州门送行。
「霏姊姊,真不多待几日?」在众人忙着照顾夏侯熹时,祝沐凡回府後也收到京城传来宫变的消息,现下京城乱成一团,原本他还想问陵霏为何要放弃这大好江山,但看到陵霏和夏侯熹的感情後,他明白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了,该回去团圆了。」陵霏似乎又回到十多年前,没有朝堂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身旁有最爱的人陪伴,她很快乐,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与幸福。
祝沐凡爽朗大笑,「有熹大哥在,霏姊姊又是以前的霏姊姊了!」
陵霏假作气恼样,但却一眼被祝沐凡识破,只得恼羞道:「就你敢笑话我。」
祝沐凡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对了,星姑娘呢?」
「她几天前便向我们辞别了,但她没说去哪。」夏侯熹虽然厌恶杜月妍的所作所为,但夏侯府所遭遇的事情皆与杜星妍无关,他对她并无恨意。
「是吗?她一个女子只身行走江湖,不晓得会去哪……」祝沐凡若有所思的碎念道。
「祝公子,多谢这半月来的照顾,得空可来挽柳城作客,我们定当招待周全。」陵若和白晏齐声谢道。
祝沐凡难得正色,「霏姊姊待我向亲弟弟一般,能寻回丈夫,那我这个作弟弟的也乐见其成,谈不上照顾。」
又寒暄几句後,夏侯熹、陵霏和白晏才踏上马车内,由陵若负责驾车,临走前又再向祝沐凡道别:「祝公子,後会有期。」
祝沐凡一直目送马车直至消失,才带着家丁离开。
刚踏入州门时,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旁经过,他一眼便认出她的身分,「请留步!」
大概是被祝沐凡突然出声给吓到愣在原地,等她回神想走时已被祝沐凡拉住手腕,「星姑娘,请留步。」
「祝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祝沐凡的力道有些没控制得当,杜星妍的手腕有些吃痛。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祝沐凡一别方才爽朗的样子,他有些害羞腼腆,「好巧啊,竟在这儿碰见星姑娘。」
杜星妍见他无恶意,回以浅笑而不语。
祝沐凡像个好奇的孩子,「听熹大哥说,星姑娘数日前早已辞别,星姑娘这是要去何处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此行便是去寻我的容身之处。」夏侯熹决定离开姚州,而她早已孤身一人,去哪又有何异?
「听闻星姑娘会以医蛊治人,又略懂医术。」祝沐凡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害羞的继续说道:「不知祝府这小庙能不能请得动星姑娘这尊大佛?」
「祝公子的意思是……」杜星妍吃惊的看着祝沐凡,而他回以肯定的点头。
回到柳州後,远远便看见有两人候在州门,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其中一人可还是挺着孕肚。
见马车驶近,夏侯馨顾不得身怀六甲,高兴的冲上前,没注意眼前有颗小石头,差点被绊着跌跤,还好另一名男子眼疾手快抢先扶住她,免去跌倒之灾。待马车停稳後,夏侯熹率先下车,见着夏侯馨如此莽撞忍不住念道:「馨儿,小心动着胎气。」
「大哥!我见到你开心嘛。」夏侯馨虽已为人母,但仍保有玩心,和以前一样都没有变。
一直在旁边护在夏侯馨身旁的陌生男子主动开口恭贺:「大哥,欢迎归来。」简短几字,铿锵有力。
「大哥,他是我的夫君孟观,是避世山庄的少庄主。」夏侯馨挽着孟观的手亲昵的笑道。
陵霏、白晏也随後下车,见着夏侯馨和孟观夫妻俩亲迎,白晏也跟夏侯熹一样忍不住碎念:「怀着孩子也不知道轻重,回府让你都好好躺着歇息养胎,都不许出门这般蹦蹦跳跳了。」
「完了,本来有姊姊一个大夫就够我受了,这次大哥也回来了。」夏侯馨摸摸自己的肚子,像是在和腹中胎儿信心喊话般:「孩子,咱们千万要挺住。」
「淘气。」夏侯熹嘴上念归念,但仍十分疼惜夏侯馨这个亲妹妹。
刚将马匹牵去马厩安顿好走来的陵若见日正当中,众人还顶着烈日话家常,便道:「州门这儿艳阳高照,风沙又大,回府再叙也不急。」
「我和馨儿已为大哥备好接风洗尘的酒菜,就等大夥儿回府。」
回府路上,夏侯馨拉着夏侯熹天南地北的聊,虽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兄妹之间深厚的亲情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因为失而复得更加珍贵。
当初陵若和白晏舍下若王和若王妃的名分,毅然决然来到柳州定居,便以圣手阁为家,守着圣手阁也有十多年之久。
刚踏入圣手阁,便听见孩子们的嬉闹声,没多久便有两位模样相仿的兄妹牵着较小的男童走出,三人对着夏侯熹喊道:「爹爹(舅舅),欢迎回家。」
夏侯熹激动的上前抱住俩兄妹,一时间还说不出话。
「进屋子吃饭吧。」陵若催促大夥儿进屋用膳,陵霏和夏侯熹走在後头,一人各牵着常思和常念,「常思、常念,娘把爹找回来了。」
常思和常念相视而笑,虽然俩兄妹出生以来未曾亲眼见过夏侯熹,但这十多年的每一日,陵霏便会拿着一幅画像告诉他们俩兄妹,这就是他们的爹。
「爹回来了真好,以後娘也不会伤心难过了。」常念开心的牵着夏侯熹的手,一点也无初见的陌生感。
「爹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以後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夏侯熹一想到亏欠陵霏及俩兄妹十多年的亲子时光,顿时愧疚,暗自许诺日後定要更加疼惜母子三人,以弥补这十多年的亏欠。
陵霏看出夏侯熹的心思,笑道:「日子还长,余生有我相伴,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