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記我 —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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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痊癒之後,那天早上去了银行,之後在市区逛了一会,买了两件新T恤,在水族馆驻足看热带鱼。

晚上约了朋友。

各自叫了啤酒,他直截了当单刀直入:「该差不多了罢?」

「你指什麽?」

「就算户口存款再多,现在也该差不多响起警号吧?」

我以默不作声作回答。

「休息够了,再继续游手好闲,以後就振作不了,回不到社会的。」

过了一会,他见我仍然无动於衷,开始发火:「你就是这种臭脾气,好端端一个人,干麽像个废人?为自己也好,为别人也好,总不能百无聊赖过日子啊?就算离婚也不打紧,但你也要吃饭啊!」

我小口小口地喝啤酒,酒吧的大萤光幕播放足球比赛,今晚为比赛喧嚷的人不多,我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在看。

「今晚约我出来,就是为了义正词严教训我?」

「妈的!」他嘟哝一声。「除此之外,还有给你一份工作。老婆不断催促,说我再不请人,要她继续义务做会计的话,她会跟我离婚。为了你,我一直悬空会计经理的职位,她简直快疯了。

「我明白对你而言是大材小用,不过暂时只有这份工作,你将就将就一下,待找到其他新工作再另谋高就不迟!」

我嘴角挂着浅笑,垂下眼睑。他对我表现出来吊儿郎当、对前途毫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很看不过眼,心里有气。「当年的美好日子真的让你这麽舍不得放手,如果这麽缅怀,难道不可以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认识廿年,从未见过他的语气这麽重。

我不禁看了这个老朋友一眼,满心感激地拍了他的背一下。

「谢谢你,难得从你的嘴巴听到这麽多肺腑之言,今晚我请客。」我站起来,笑着从皮夹掏钱,说:「不过你还是立刻登招聘广告吧,免得老婆跟你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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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知我甚深,深知我的臭脾气是谁都劝不住,他愤愤不平地离开,今晚可算是不欢而散。对於这种局面,我心里不是没有歉疚,不过来酒吧之前已经决定今晚早点睡觉,明天有一堆事要忙。

我不打算接受他好意,却也没有打算要坐以待毙。

昨天我去银行看过自己的财务状况,情况确实有点令人担忧。我虽然没什麽资产,可以説身无长物,却胜在没有其他负担,短期里生活还不成问题,但的确不能长此下去,正如朋友所言,人生在世,总得做点事打发时间。

第二天我在下午前起床,上网浏览求职网站,以及开始留意英文报章的招聘广告,寄出不少於五十封求职信,有回覆的不到十分一,其他一律石沉大海,看来市道不像朋友所说的那麽好。

找工作比我想像中来得困难,但我还是没有考虑朋友为我预备的工作。

固执也好,有骨气也好,既然决定了重新投入社会,我希望凭自己的双手争取,这样自己会高兴一些。

结果,我又重回早睡早起的生活,只要一收到面试电话,便穿上西装去见工。逼进拥挤的地铁车厢,汗流浃背地赶红绿灯的生活我以为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岂料很快便重新扭紧发条。

在安静严肃的办公室等待接见,我表现亲切有礼,给负责接待的女职员良好印象。

面试时我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的工作经验和长处,以及对新工作的期盼和热诚。

以前我凭个人眼光聘请过不少优秀的同事,今天我反过来活用了这经验来求职。

面试完毕,我们站起身,握手,微笑着道别。他们说一个星期後我会收到通知,但我没有收到。

我保持着从容和耐性,继续早睡早起。到快餐店吃早餐,看报,下午做做家务,晚上看书,喝一罐啤酒然後上牀睡觉。

一边悠闲度日,一边继续找工作。遇上有回应的便去面试,本来面谈和洽最後却没有下文的情况仍然屡屡发生。

妻子、朋友,小清,谁也不知道我在求职,大家都在各自生活,而我在不知不觉之中改掉了通宵不眠的习惯。

也开始回到戏院看电影,跟其他观众一起感染气氛。

虽然没有必要,但我还是不断鼓励自己,说就算找不到工作,至少作息因此逐渐回到正轨。这是件好事。

对的,这是件好事。

今天下午,当我戴上塑胶手套准备清洁抽气扇时,放在客厅的手提电话忽然响起来。是建筑公司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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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麽说,你以後要上班了?」小清问。我点点头。

「什麽性质的工作?」

「在建筑公司做会计。」小规模的公司,会计部却只有两名员工,我的职位是会计经理。

「太好了。」她恭喜我,不过语气有几分失落。

为了庆祝新开始,我约她去吃日本料理,然後到海滨长廊散步。

今天她穿了一条裙子,把头发束起,显得很斯文,我们并肩而行,不再介意别人是否把我和小清当成情侣看待。

「我们,以後见面的机会是不是少了?」她开口问。

「怎麽会?一切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向她保证,但她似乎不信,一直在动脑筋计算。

「但是你会加班,很晚才回到家。你会感到疲累,一回家便倒头大睡,到时根本没空理我。」

她一层层推理,深思熟虑。她说的没错。

「再忙也好,星期日总会放假,你可以像以前那样,整天在我家发楞。我会做晚饭给你吃,当然会有你爱吃的香煎鱼饼⋯⋯」

小清了无生气的嗯了一声,算是答覆。我希望改变一下气氛,於是改变话题。

「他还有没有约你?」

「谁?」

「那个音乐家。」我说:「你上次害人家白白呆等,你不应该忘记他的。」

她笑了笑,接着又收敛了笑容。

「之後他有没有约会你?」我追问。

「有啊。」她说:「但是我没有答应。」

「为什麽?」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她一边散步,一边低头望着自己的花布鞋。

不知何解,听到她的答覆,我内心一阵黯然。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那天?」

我说记得。「在赤柱坟场。」

「还有之後你请我吃串烧。」

她佻皮地笑。

「以及我打电话要求你载我去酒店那次。」

这个我倒不愿再提。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我摸不着头脑,她的表情似在回忆起当天的情景。

「你说的不错,我可以搭计程车。」

她说。

「可是我却很倔强地要找你。可能因为在内心深处,我隐约希望有个人能够阻止我。」

载与不载,当时的决定其实只是一念之间。「如果当时我拒绝你会怎样?」我从以前就一直想问这条问题。

小清目光带着迷惘地说:「我不知道,应该以後不会再打电话给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她会怎样?现在的我又是怎样?气氛变得有点郁闷。

「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那天你把车停下……」

她有点哽咽。她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期间,事实上是她拯救了我。

「对了,你顺利升上预科,我又找到新工,应该好好庆祝。你想要什麽奖励?」我笑着说。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香港廸士尼开幕了,人人对这个神奇梦幻的乐园趋之若鹜。

「我们去哪儿玩好呢?」

我故意问她。她听到我说要带她去玩,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真的?」她睁圆双眼,不假思索的说:「我想去海洋公园。」

我提醒她:「我们已经去过了。难道没想过去廸士尼乐园?」

我以为她会忍不住在街上发出兴奋的尖叫,但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我想再去一次海洋公园。」

那地方似乎对她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凝视着她的双眼,心里暗暗猜测,那里有什麽让她眷恋?

於是,我们又去了一次海洋公园。这次,同样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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