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田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田家身为望族,自家老夫人做寿自然得办得风风光光,不仅是让老人家开心一番,他们田家也才有面子。
大寿这天田家满是前来祝寿的人,他们请到了地方上各种有名的、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人,李豫堂也被列在了邀请之列。虽然他在地方上是有不小的名声,但他被请去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名声还是田纪文,他就不知道了,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不想应付这种场合。
田老夫人喜欢听戏,於是田家请了好几个京剧班来给田老夫人祝寿,其中包括如春鸣坐班[1]的和兴京剧团。
几个京剧班合演了一出具有吉祥意味的群戏《龙凤呈祥》,之後以和兴京剧团为主,演了田老夫人最喜欢的《穆柯寨》。
穆桂英由如春鸣饰演,虽然由如春鸣主演的理由有田纪文这个因素在,但他本就是专唱武旦及刀马旦,深厚的功底也是为梨园行的同行所认可。因此由他饰演主角,也无人诟病他。
如春鸣左手端带,右手掏翎子,踩着四击头的鼓点出场。他穿红色女靠,头戴插了双翎的七星额子,背插四支红色靠旗,左手水袖,右手紮袖显示了人物文武双全的形象。
他放开翎子,抖袖端带,整冠理穗之後向前一步,亮相!
如春鸣的寸劲儿[2]极好,看得人眼前一亮。
《穆柯寨》取自《杨家将演义》,如果上加上了《穆天王》、《辕门斩子》即为全本《穆桂英》。而《穆桂英挂帅》则是移植自同名豫剧的故事,里头叙述西夏来犯,佘太君劝穆桂英以抵御外敌为重,穆桂英乃挂帅出征的故事,是一出属於花衫的戏,唱、念、做、打并重。
《穆柯寨》是一出相当经典的剧目,属於刀马旦和武小生的戏,今天的《穆柯寨》另外加上了《穆天王》的部分。讲述穆桂英少女时期的故事,大致在说为了破辽国的天门阵,需穆柯寨的降龙木方可破阵,但孟良焦赞去取降龙木时却被穆桂英打败。於是两人怂恿杨宗保前去挑战穆桂英,没想到杨宗保被穆桂英所擒,後与其订婚,孟良二次探山,放火盗木。
台上穆桂英和杨宗保拿着枪,两人且战且和,看得台上的众人很使纳闷。
穆桂英和杨宗保掏翎後亮相,一旁戴着红色髯口的花脸孟良向前几步後问:「贤弟,他们这是怎麽啦?」
戴着黑色髯口的花脸焦赞瞧了瞧後,惊喜的对孟良道:「二哥,降龙木有啦!咱们,喝酒去。」後两个人齐下场。
「呀——」在杨宗保唱完後,穆桂英露出娇羞的神态,形似害羞地偷偷望向杨宗保,嘴里唱起了西皮摇板:「这员小将真不错,」後接唱西皮快板:「威风凛凛似韦驮。因何打从山前过?快将名儿对我说。」
穆桂英将杨宗保擒回穆柯寨,想与他成亲却又不好意思直说,不断与央宗保周旋,唱词和身段尽显少女的青涩和娇态。
如春鸣演得很好,却让人觉得少了一点味道。
并不是说如春鸣功夫不到家,祖师爷赏饭给他吃,他扮相好嗓子好,人又用功,功底是公认的好。
只是有句话说「三形、六劲、心意八、无意者十。」,光是会动作、懂巧劲依旧是不够的。但如春鸣还年轻经历依旧太少,有些境界还不能体会,表演上自然也就少了一些感觉。
这种祝寿的堂会戏,通常由正午到凌晨,李豫堂在台下听了将近一下午的戏,他几乎是要在台下睡过去了。
说到底田纪文把他请到田老夫人的寿宴上用意为何?虽说他在地方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把他请到这里来看了那麽多出京剧,还真是谢谢您了啊!一点也不开心!
要不是现在唱的这出《穆柯寨》使用的是武场,配乐锣鼓喧天,他怕是真的会睡过去。
不过他倒是真的觉得如春鸣的戏唱得不错,当然武戏本来就比较好理解,看到高难度的动作时,心理觉得好时就是真的好。除了这点以外,他真心觉得各方面都挺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真有些目不转睛。
李豫堂的位置在中间偏厚的那一段,除了因为他并非田家亲戚,也非田家的重要客人外,也因为他自己也不想坐在前面的位置。
相反的,田纪文的位置就在第一排,戏台右侧的位置。
台上的《穆柯寨》即将到达尾声,穆桂英遇上了自己的公公扬延昭时,李豫堂远远的看到田纪文和几个朋友一起转身离开。
嗯?是要到哪去?戏还没结束就离开。
李豫堂心中疑惑却也没想瞎掺和,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怎麽溜出去呢!
若让他听到凌晨那可真的是受不了。
而另一头,田纪文和几个朋友则是绕到後台去了。
几人的时间抓得刚刚好,到了後台时,台上刚好演到了最後的几句唱词,整出戏即将结束。
前台吹奏起了「尾声」的唢呐曲牌,打台帘人抓准了时机,将台帘打起,如春鸣刚好走进了後台,走了一小段後才放下了架式。
都说唱京剧下台比上台更难,因为下台时观众都盯着你,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和懈怠,因此比起上台时的亮相,下台更是一门学问。
放下了架式的如春鸣,眼里一下就少了生气。
抬眼看到拍着手的田纪文时,如春鸣愣了愣,随後马上上前打招呼:「田先生。」
「哎,不忙,春鸣你先换衣服吧!」
如春鸣应声点点头,换下身上的行头。
他换回一件平淡的长袍,走到田纪文面前微微欠身问到:「田先生怎麽到了後台来?」
「没什麽,就来看看你。」田纪文的语气极其暧昧。
「有劳了。」
随後田纪文介绍了他带来的朋友:「对了,春鸣,这是林家的林公子。」
「林先生好,我是如春鸣。」
林公子开心地走向前,激动地拉着如春鸣的手:「幸会,真是久仰大名了,如老板,今天的戏真好,叫名角儿还真不是叫假的!其时我也一直很喜欢你的戏,着实是相当好。」
如春鸣眼神里露出了嫌恶,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手。
「承蒙照顾。」他淡淡的说。
「话说回来,今天穆桂英和杨宗保的几段戏,让人总觉得差了点什麽呢!」田纪文笑着道。
如春鸣也没有露出窘态或不快,思考了一下淡然的说:「确实,我还是得多磨磨,功夫还不到家。」
「是吗?我觉得都挺好。」一旁的林公子不明所以。
「你听戏还欠了点火侯啊!」田纪文笑道。
随後,田纪文又和如春鸣提了他刚刚看到的一些问题,如春鸣听得很认真,一直很严肃地回想着刚才的表演是否真的有缺陷,遇到他自己也觉得很有问题的部分便点点头。
又讲了一会儿,田纪文说:「差不多这样吧?今天不能去堂子找你了,还得替奶奶祝寿呢!」他的语气里有着失望。
田纪文身为田家的独苗,纵然是时常出入风月场,但田老夫人生辰这种场合还往风月场跑,未免被诟病太不孝也太不识大体。这种常识他还是有的,因此打算乖乖待在家里,也少得被人拿来说事。
「嗯。」如春鸣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我先离开了。」
说罢,田纪文拿起外套起身,顺带叫了林公子两人一同起身准备离开。如春鸣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两人走到後台的门口,送他们两个出门。
「慢走。」
田纪文和林公子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和如春鸣点头道别。
[1]某演员长期在某剧团演出,若有名角儿便搭戏,若无便自己独挑主梁
[2]指演员在结束某个身段动作时,尤其是亮相的一刹,使用的一种劲头,可使动作完成得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