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時梨花開 — 第五章:清水出芙蓉(上)

1957年5月1日,「关於整风运动的指示」一文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宣告着整风运动的开始。

整风运动的宗旨,即是整顿学风、党风、文风三风。

在此之前,先已经有了1947年和1950年的两次整风运动,此次主要是为了克服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他们号召党外人士「鸣放」,鼓励所有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接踵而来的批评,让毛泽东认为这会危及中共在中国政治上的领导地位。

加上毛泽东对於党内阶级斗争的情况估计的过於严重,一场整风运动俨然变成了「反右运动」。

不仅费孝通、丁玲等学术界的大家,都在这次的反右派斗争中被打成了右派,更有一些党员、知识份子、政治上还「不成熟」的青年,也一并被划为了右派。

但真要说这都是後话了,而对於梨园界,整顿从解放初期就没有停止过,戏改局禁了上百出戏,到了1953年,总共只有194出剧码被准许上演。而被禁的不仅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粉戏,就连现在耳熟能详的《大劈棺》、《四郎探母》,甚至程派的代表剧目《锁麟囊》也在禁演之列。

可庆的是,文化部宣布「除已明令解禁的《乌盆记》和《探阴山》外,以前所有禁演剧目,一律开放。」

不过事实是,艺人们在演出剧目上束手束脚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善。

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有的艺人也只能摇摇头,该怎麽唱戏怎麽唱戏,毕竟要是不唱戏了,这对他们来说无异於饿死。

某日下戏,如春鸣一如往常地回到了香兰堂。

一进堂子里头,果然听到李豫堂在等他。

话说李豫堂还真的就雷打不动的,连着一个多月天天来报到,简直风雨无阻。虽说一开始的确是自己说让他来的,但也没想到他还真的就每天都来。

但如春鸣觉得更奇怪的是,那些平素理会来找自己的人,怎麽一个个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个影子也见不到。当然,如春鸣也没有很期待他们出现,他只是更不想看到李豫堂这个总是可以把人气得半死的家伙。

而且如春鸣这一个私人行为,确实给堂子带来了一些困扰,毕竟多少算得上是得做生意。

「我说李豫堂,你不如以後都到我的屋里吧?」

即使心里不想见到他,但如春鸣却不是一个轻易食言的人。

李豫堂眸光一暗,然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我不要。」

「你这样我会有点困扰。」

「你这样我也会有点困扰。」

「有什麽区别吗?」如春鸣知道李豫堂是在纠结於与堂子里的人交往这件事,挑眉问道。

「对我来说区别可大了。」

「差在哪?」如春鸣对此十分不解。

「在堂子里我至少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古人的风雅,要是进你的私寓,即使没有我都要觉得我跟你真的有点什麽了。」

「……令人费解。」

如春鸣自觉说服不了他,不想在同他争辩。

如春鸣叹了口气,然後自怀中拿出一张戏票说:「三天後的下午抽空跟我去听场戏吧?」

「哈啊?」李豫堂的内心是拒绝的。

前两次被罗宋均拉去他已经是十分不愿意了,他说甚麽也不像再去听戏。

「去还是不去?」

要是说不,如春鸣免不了又要念他一番,李豫堂用商量的语气说:「如果你是想找个人陪,我可以给你找个伴。」

「倒不是想找人陪。」如春鸣带着几分别扭说:「只是觉得老嘴上说说没意思,乾脆带你去看看戏比较有实感。」

这下可真是盛情难却。

看到李豫堂略带困扰的表情,如春鸣问:「怎麽?有事?」

李豫堂这个人虽然不正经了一点,但大小还是个中校,就算可以每天跑到香兰堂游晃,也不代表他总是有时间,总有要忙碌的事情。

不过李豫堂是没事的,他只是不想去听戏,可是如春鸣这麽一问,他反倒觉得有点难拒绝了。

李豫堂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是吗?那戏票就先给你了。」

李豫堂接过戏票问:「这什麽戏啊?」

「这次唱堂会戏,我师哥唱的《鸿鸾禧》。」

所谓堂会戏,即是指由个人出资,邀请某位艺人於出资人的私宅、会馆或戏楼演出。剧目由出资人决定,而艺人当天的演出收入,通常比平时的演出要高出数倍。

话说如春鸣竟然有个师哥,李豫堂从未听他提起过:「冒昧请教一下啊,你师哥是哪位?」

「清芙蓉。」

「清芙蓉?还真是有点耳熟。」

「若是放在六七年前,那可真是一代名角。」如春鸣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惆怅。

「所以说到底是个什麽人?」

如春鸣本来张口要说什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太想提这段往事,能不说吗?」

虽然有一点好奇,但李豫堂也不好八卦,对他人的私事更是不感兴趣,她耸了耸肩:「不想说就别说。」

随後发现天色已晚,向如春鸣到了别,拿起私务便起身离开了。

「两天後的堂会你可别忘了!」如春鸣在李豫堂身後提醒道。

李豫堂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当作回应。

两天後的堂会办在秦家的别院。

说起秦家,虽然已不及当年的鼎盛,但在现在也不差,可以说是混得风生水起。在当地可以称得上是大户,拥有不小的势力,结交广泛。

秦家有五子,长子在家中当家,二子在军中,三子在中央,五子目前仍在英国进修,学得是政治,准备和自家三哥踏上一样的路。而四子嘛,秦家人一致觉得,他大约就是五兄弟中最不成气候的了。

秦家四子名为秦佑京,学得是财经,精通琴棋书画。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文人,丝毫没有一点从军为官的想法,只是醉心於诗词,醉心於京剧。

秦家四子喜戏,这是出了名的。

至於为什麽出名嘛,这还和那位清芙蓉脱不了干系。

秦家四子纳了个男妾!

这在数年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不知道是多少人茶余饭後的话题,喝茶饮酒时的谈资。

有人说是红颜祸水,那戏子迷去了秦四公子的心神。

有人说是秦四公子好男风,喝醉後硬是强了人家。

还有人说,戏子想被人赎出来,使了诡计。

但说来说去,清芙蓉总归是秦佑京亲自拿着钱去从香兰堂里头赎出来的。而秦佑京差点被家里的人打残,却愣是不把清芙蓉还回香兰堂的事,那就都是後话了。

闹得这麽沸沸扬扬的事情,李豫堂当然是知道的。

得,又是个余桃断袖的。

可是人来都来了,怨只怨自己这脑袋,怎麽这回儿才想起这件事。

李豫堂满脸不情愿的坐了下来,正在想一会儿该怎麽开溜,才发觉旁边坐的是如春鸣。

如春鸣一身素雅的玉米丝色长袍,釉红色的琵琶襟马甲上用胭脂色绣着牡丹的暗纹,看起来甚是喜庆。

「如老板。」旁边的人看到他,热切的和他打招呼,他表情平淡地颔首回应。

当他看到李豫堂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多做什麽反应。

不过李豫堂总觉得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到了嫌弃。

这个如春鸣……

过不了多久,作为出资人的秦佑京出现在了现场,和在场的人略点头致意後,戏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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