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宜恩飞快地跑进体育馆里,一手抓住还在一个人练习投篮的男生,一手拎起地上的背包,一言不发的将他拉进一个没有人的阴暗角落。
柏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生。是那天给他OK绷还提醒他的男生。
那天之後他依旧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帮他。
明明好像不是一夥人,却跟着那些恶霸。充满矛盾。
「你叫什麽名字?」
「柏、柏司。」
「我叫Mark。」
他们又继续沉默。
「会讲中文吗?」
「一些、不流利。」
「Me,too.」
短短的问答结束,他们继续沉默。
「Mark人呢?」
「老大,他去上厕所。」
「上这麽久……不是说那个柏司在这里吗?怎麽连人都没有。」
体育馆里突然响起这些声音。
Mark示意他安静,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确定这里很安全後,才又继续安静地蹲着。
柏司想破了头还是不明白。
为什麽要这麽做?万一被他们知道Mark帮他们要揍的对象躲避,Mark不就是叛徒?
为什麽要这样做?
Mark突然看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想问什麽。
那些人又走了。
明显松了一口气的Mark看着他。
「我在美国的时候,也是被这样霸凌,因为我是华人。那些人比起这里的人还要狠,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的让你死,也可以将你罩的没人敢欺负。所以我渐渐学会怎样保护自己,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去打架、去欺负那些弱小的、应该被我保护的人。我那时候认为那就是自保,为了不让自己死掉,为了不再被污辱,只好那样做。却因此将这些错误视为理所当然。然後终於我被送进警局了。」
柏司默默的看着他。
Mark彷佛在宣泄什麽般,自顾自说着。
「我妈却哭了。」他自嘲一笑。「我那时候很讶异我妈居然哭了,连我爸也气得想要将我丢出家门。最後我没有被退学,却被停学,我妈在那些日子里很伤心,我没有发泄的对象,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想了很久很久,然後突然就想通了。然後就很後悔。我第一次觉得那麽那麽的抱歉,第一次觉得我怎麽这麽混帐。所以我来到这里,想要逃避那些後悔。我只觉得不要重蹈覆辙,却又很明白像我们这些容易被盯上的人,根本无力反抗。所以我接近他们,让他们认为我不是弱者,却甘愿听他们的话。」
「然後在帮助像我这样的人?」
「对。我只是想赎罪,我只能用这种方式。」Mark轻声说,语气里有太多无奈。
「那麽,你做的很好啊。」柏司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是吗……」Mark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也许有些时候,旁人看得比较清楚,也更加坦然。
因为更多时候,我们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懦弱,还要脆弱,也还要看不起自己。
我们都不信任过去的自己,也不放心未来的自己会有所改变,只能够依靠在做了一些事後,所得到的慰藉。
因为受过伤,所以对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信任。
因为受过伤,所以对於伤口不再触碰,却不知道,唯有触碰,伤口,才有癒合的一天。
§§§
「先去救程歆。」曲明悠说道。
「那柏司呢?」叶媞焦急道。
「柏司那边有Mark,绝对不会出事。」不知道为什麽,她很信任段宜恩。
「Mark?他们不是一夥的吗?」
「相信我,也相信他。我和他认识虽然不久,但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子的人。」
「叶媞,我去救人,但你能够拦下飞机吗?」
「当然不能啊!你想做什麽!现在要紧的是救人!」
曲明悠轻声一叹。
是啊,要紧的是救人,但是倘若她现在不走,哥哥的命……
「叶媞,我哥哥不能动手术,如果我现在不走,飞机一旦起飞,我今天就到不了洛杉矶了,那麽哥哥明天的手术我便阻止不了。你说我该选择谁?」
「当然是……那,你让那边的人阻止,或者让这边的人救程歆……」
「没有那麽简单。这边的人除了保护我,几乎没有办法听我命令,我的身分更不能够曝光,辗转下令後,根本救不了程歆。至於那边,更没有人会听我指令,最多告诉我哥哥的状态。」
「叶媞,飞机再半小时起飞,从机场到那个地方,不要说救人,光是地点我们就不知道吧。」
「那怎麽办!」叶媞第一次急到快哭出来。
「叶媞,这是在逼我做出抉择,无论放弃哪一边,我心里都不会好受。」
「曲明悠……」
「我会想办法。」
曲明悠拨通段宜恩的手机。
「喂,我是曲明悠。」
「我知道,怎麽了?」
「Mark……你现在和柏司在一起吗?」
「……对。他很安全。另外,他们掳走一个女生,也许你们在找她。嗯……不过你怎麽会……」
「这个以後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世延大学的冷冻仓库,我不知道是哪一间,但不多。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
电话挂断了。
「世延大学冷冻仓库,总共有十五个,我们只剩下三十分钟。」叶媞越发焦躁。
三十分钟。
「叶媞,你待在这里,机场一旦广播我,你就马上去柜台说我拉肚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是VIP他们一定会等的。」
「但是这样你很危险……」
「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不等叶媞回应,曲明悠率先快速地离开机场。
机场很大,她虽然还没过海关,但要走出去还是得花些时间,可是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消耗了。
「叔叔!我有点赶时间,可以拜托你载我到门口吗?」曲明悠眼疾手快,眼角余光一瞥见机场接驳车,连忙追了过去。
「小姐,您有任何困难可以向柜台求助,但是……我这是接驳车……」
「是啊是接驳车所以说拜托您了!我真的很急……」
「好吧,小姐,我只能载您到机场大门。」接驳车驾驶员无奈答应。
「谢谢!」曲明悠像是怕他反悔般快速地上了接驳车。
电话一直没有被接起。
似乎一直在证明此号码的主人真的发生了什麽事。
当曲明悠赶到世延大学冷冻库时,她才明白所谓的十五间冷冻库是怎样的奇观。
……抚额。
救人要紧,曲明悠没时间怀疑自己,一间一间地开始找起。
冷冻库排列的坡道不仅长,还是上坡,饶是体力不错的曲明悠也不免气喘吁吁。
曲明悠实在很想打电话问段宜恩准确位置,但一想到段宜恩也许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帮助他们,曲明悠就不忍心问了。
想起段宜恩,曲明悠又皱起眉。
一直那麽眼熟,不管看了多少次,但脑海里就像缺少了那份记忆般毫无头绪。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那是一种,当那个人待在自己身边就有的一种归属感。
「找到了。」
望着眼前铁门半掩明显被人撬过锁头的冷冻库,曲明悠呼吸渐缓,喃喃开口。
曲明悠轻轻推开门。
冷冻库的寒气直冒,曲明悠却无暇在意。
「曲明悠。」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段宜恩?段宜恩你疯了吗!」差点出拳的曲明悠乍见是他,激动的用气音骂道。
她只要将几件事串起来便能大概知道段宜恩的用意,也许在像柏司这些人的眼里他是好人做好事,但是在那些人眼里就是背叛的行为!现在段宜恩居然出现在这里,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进去会很危险你不知道吗!」没想到段宜恩用比她凶百倍的语气骂回去。
「……我知道。但里面是我朋友,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曲明悠沉静的道。
「你在外面等着,我去带她出来。」
「段宜恩你当我白痴啊?你一进去受伤的就是你!我进去还不见得会受伤……你好歹信任我,我也是单打独斗揍过一群人的,那些小混混还不至於这麽危险。」
「不行……」
「少说你是男人不可以让女生冒险这种事了,这种话我听腻了。」
「我没有要说那种话。你的个性一直很好强,我要是还不知道就枉为段宜恩了。我要说的是,实在不行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会藏好自己,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曲明悠愣了愣。
段宜恩为什麽说的好像他们认识很久般……
摇了摇头,将这个疑问暂且压下,曲明悠暂时应允了段宜恩的条件。
然後不再罗嗦,俐落推开了冷冻库冰寒的铁门。
「把程歆交出来。」曲明悠冷着语调朝里面说道。
冷冻库内的确有几个人,有些混混她都见过了,而一致的是,他们都倒在地上,像是没有意识般。
曲明悠陡然怔住。
简直是比预料之外还要预料之外的场景。
「甄畇!」
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冷冻库。
曲明悠才毫无头绪,闻及此,连忙往冷冻库内层跑去。
一个男生用手掐住了女生的脖子,另一个女生惊吓的跌坐在地。
「甄畇……你不要冲动,这样对你没有好处啊……甄畇、你、你放手,郁薇不值得你这样做……」跌坐在地的女生颤抖的说着,边说边想尽办法站起来,脚却不听使唤。
……是程歆。
那麽甄畇,就是眼前眼神凌厉到彷佛真的要杀死郁薇的男生了。
曲明悠抿抿唇,走上前,拉住了甄畇的手。
「甄畇,放开。」她淡然地吐出清晰的句子。
「程歆不希望你这麽做不是吗,不管你对郁薇的恨意有多深,至少不应该因此害了自己。」
甄畇依旧固执地使劲掐着郁薇。曲明悠没辙了,扯着嗓子喊:「段宜恩,帮忙!」
「Heyheyhey!阿悠!Wait……阿悠你一个人……?」
「不是,你来把这男的架开,郁薇快死了。」无奈望了眼段宜恩,没有针对他浓浓美国腔做出任何吐槽。
奇怪,她也在美国待了很久啊,美国都是她第二个故乡了,怎麽这个段宜恩比她还有美国腔呢……
前阵子段宜恩和她说他在美国长大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那麽浓的美国腔可不是短短几年养得出来的。
「啊,是甄畇?」段宜恩皱皱眉,伸手将甄畇用力一拉。
「Hey,甄畇,你冷静点,不然程歆会被你吓到。」
「你认识他?」
「……Mark。」甄畇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被拉开。
「认识,交情很不错。Hey,brother,whyareyousocrazytoday?」
「HeisfromAmerica?」
「Yes,IamfromAmerica.Sorry,Iamalittlerudetoday.」
「不……但是你跟郁薇有深仇大恨吗,你让我感觉你要把她给杀了。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毕竟我们初次见面,问这个问题似乎是私人了点?」
「不好意思。」甄畇一笑带过。
耸了耸肩,曲明悠不以为意。「程歆,你还好吗?」
「阿悠……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段Mark,你现在赶快离开这里,事情解决了,你这几天避一下风头。甄畇,我还有急事,你负责送程歆,顺便哄哄她。」
思考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疏忽什麽後,曲明悠俐落起身。
「我送你?」段宜恩问。
「你有车吗?」
「当然有,还有驾照。」
「那走吧。」
「Where?」
「机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昨天,也许去年。直到我发现时,我已经深陷泥潭。
逐渐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