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 — 一

叮铃……

铃声穿过漫漫浓雾而来,铃响小径随即由铃声来处铺展开,他雪白的双足踏在万年冻土上,向着声音源头归去。

炎华赠他的那枚铜铃,便是指引他回家的路。

叮铃……

小童一个趔趄,不当心撞翻木盘,托着的铜铃霎时脱离木盘,露出盘底刻着的咒阵。只见铜铃原先包覆着和咒阵同样的金黄暖光,还未落至地面,那道黄光便以黯淡,最终挣扎似地闪烁几下,坠地时彻底暗去。他垂眼看着铃铛,看地面森森寒气迅速布满整个铃身,灰蒙蒙地夺去昔日耀眼。他的神情很淡,像拂过山头的薄雾那样轻,长睫遮去他眼底所有情绪,若非还能看见沾染冰霜的睫毛微微搧动,几乎让人错以为是座冰雕。

侍童伫立一旁动也不敢动,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正如丧考妣的等着主上发落。他才被拨调到主上身边服侍不久,摸不准这位主子脾性如何,饶是如此,他也猜得到主上不可能轻饶自己,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过,一向冷漠的主上如何宝贝这个铃铛。或许运气好些,他还能落个身消行散的下场,留着精魄还能再修行,就怕主上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侍童脑中盘旋好几种凄惨下场,越想越觉得可怖,後颈爬满密密一层冷汗。就在他鼓起勇气,打算先跪下认错时,冰雕似的主上总算有了动作,吓得他登时浑身紧绷,咬紧牙关准备承受主子的怒火。

谁想他却没对侍童生气,仅是弯腰伸手捻起铜铃系绳,将那枚不再耀眼的铃铛拿在眼前细细端详,神情冷漠如常,未见丝毫变色。看了片刻後便像失去兴趣一般,随手至於小几,吩咐侍童将铃铛悬於门口,哪怕再也不响,起码还能做个装饰。临走前,他手指泛着冷气从木盘咒阵上掠过,冻骨寒气生生阻住咒阵里流淌的纯净焰火,方才还熠熠生辉的咒阵顷刻失效,转眼消失无踪。

那侍童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主子离去,想也没想到,主子不只没处罚他,更连句苛责也没有。哪怕珍爱的物什毁损,主子情绪也不见半分起伏,合着与这处冰天雪地一般,冰冷冷的,不具半点人气。

离去的玄英却是边走边摩娑自己手指,方才咒里带着的火焰,在自己指尖留下些许温暖,即便那麽微弱,不过片刻便被体内寒意消去。

除却鲜明的恨意外,那是炎华留给他的最後一点东西,然而他还是没能保住。有那麽一瞬间,从不信命的他也开始思考所谓天命,却也只是一瞬。

源於穷阴的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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