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国文课刚结束,坐在我旁边座位的谢青哲也睡了一整节。这节课上的真让人索然无味。
大概是心境上无法放松吧。
从头到尾,谢青哲都好似在测试我的反应。
我绝对没有显现出任何喜怒哀乐吧?
这样替自己开脱的想,就不会畏惧谢青哲那张随时已经准备好,想跟我解释的脸。
Bird闻下课钟响,毫无犹豫的就趴在桌上小憩。国文老师早已懒得说教,班上的学生也倒了大半。或许,身为教育人员她所拥有的自尊心,也跟着不是滋味的麻痹了。对於认真抄笔记的剩余学生,大概也没抱什麽希望。差不了几年,都快可以退休的年岁。她缓缓的拖了一张椅子,乾脆就坐在教室内等待时间过去,继续查看教材。
所有开始骚动的人群,喧闹低语在每一个角落。
我静止,谢青哲也是。
为什麽还睡呢?每当简短的五分钟休息时间,马上消失的是你。现在乖乖待在这的表现又算什麽。是。一个小时前你还在做幕後英雄。能解救人的滋味是何等光荣,那现在谄媚於我有什麽意义。
这绝对不是吃醋,我非常肯定。因为是我的问题,是我搞不清楚这个人的脑袋。
要是谢青哲从头到尾连篇谎言的话,乾脆现在就撕开那张假面具,一口气拆穿它不就好了。
我才不想被骗到底,温馨的恋爱小剧场。
那是十足十的不甘心。
甚麽喜欢我,那都是骗人的。
郁闷使我快不能呼吸。
要是在这样下去,绝对会哭出来的。我怎麽这麽不坚定,到底要期待还是要放弃。
非常想透气,这是唯一不会再继续被谢青哲示弱求和攻击的解决办法。我从绣着迪士尼卡通图案的绒毛包中拿出铜板以备不时之需。左右观望班上,没什麽人活动。那麽不顾虑时间的话,还可以缓慢的走出教室。
国文老师听到跛着的脚拖地的声音抬起头观望,或许她可能本来还想教训是哪个学生走路这麽没规矩,还是故意要弄出引人耳目的声音。我知道她正目睹我独自吃力的走动,才把欲混骂学生的乐趣活生生给吞回去。我是不愿接受任何人同情的,所以并没有跟老师四目相接。
一路上,刚开始只能靠自己的平衡感支撑。直到弯出了教室门口到长廊,那里就有一长排白铁管锁在墙边形成的栏杆。这里有斜坡,大概是为了无障碍空间所设计。我抓着杆子试图减低行走带来的疼痛,天知道後面莫名就冒出讨厌鬼。
「林凡柔,你这样还要走去哪里啊。」
我不转头,是赵孟伦。
自顾自的走,是为了保有尊严。
赵孟伦不动手帮忙,只在一旁静静的看。最後才在我要跨水沟时忍不住出手,一把扛起我的左侧。
「出力!」
赵孟伦拱住我,将使出的力量往前拉。我成功靠他挪动了受伤的脚踝,但忍耐痛觉的代价是飙出一头冷汗。只能站在原地许久,被知觉强迫享受刺痛窜满全身。
我明白,这已经是极限。赵孟伦知道我又要痛很久了,最後直挺挺的站在我前头仔细探我。不举白旗,也不愿意回头,我的面容挂着勉强。赵孟伦才好说歹说的开口,
「离合作社还有段距离,里面人多。我去买吧。」
赵孟伦看来是真的同情我了。
痛觉真是可怕,没想到把人逼出冷汗不要紧,连自尊都能瞬间瓦解。我不执着了,被来势汹汹的关心给扑倒,默默的点头许下同意。赵孟伦踌躇了一下,或许讶然我这麽容易就退缩。他先靠到我身边,才蹲在我面前查看脚踝伤势,
「刚才那一跨,没受伤吧。」
「没有,只是又开始痛了。」
盯着赵孟伦伸手来时,我不自主的颤抖着。因为怕痛,太痛。後面他清楚我惧怕,起身专注於我明显以苍白的脸。
「忍耐一下吧。」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给车阵中讨生活的日行一善。
「那麽,我给你钱。」
我慌慌张张要把胸前口袋里的铜板掏出来,拿给赵孟伦时,人已经消失了。
什麽,等等。
连要喝什麽,都还没告诉你啊。
背影快速消失,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莫名其妙的在与命运的交道中被老天爷摆了一道。
我懊悔,落到如此下场一身狼狈。早知道别顺从自己脑子里的蠢主意,就不会落魄到只能在这里等人救助。况且,我跟赵孟伦本来就不熟,更不想发生让他陪着我走回教室的尴尬处境。
刚穿过走廊面对的这片空地,原先是可通往图书馆的捷径。因为美化校园被围了花圃,还被铺上了鹅石,形成走起路来能按摩脚底的健康步道。再过去有个凉亭,弯曲的延绵到化学教室旁的石桌椅。这里是比无尾巷还大一点的空地,顶多也只是设计成能让学生从合作社出来,可以一起休息吃东西的地方。
回教室是漫长的路,没捷径。
唉。
自作自受的最佳写照。
我注视着合作社安装的防盗窗,看透了里面结帐准备出来的是赵孟伦。他手拿麦香红茶,俐落的脱了沾粘在瓶身,塑胶透明吸管的保护套。他手一往上,吸管叼在嘴上,对准铝箔包的开封口就喝起来。要给我的花茶夹被压在手肘内侧之间。
距离只会越来越近,我还能听清楚赵孟伦要马上解决饮料所发出吸哩呼噜的豪饮声。原先还想仿造之前相处的模式跟他开心说话,但我太诚实,已经无法好好的应对,只能面对我自己最原始的部份,不能被理解的烦躁不安。
「你怎麽…。」
我还是在一时半刻间想不出更好的用词来拼凑字语。
「花茶。宾果、宾果。」
他把饮料交到我手上,继续喝着他自己的。
「谢谢你。但是,我。」
我双手交叠,掌心抓着的饮料还继续着冒汗,
那股被猜透的感觉就像沁凉的温度,把湿黏的紧张通通融合在空气遇冷凝结的水珠之中。瓶身的水渍开始扭曲成不自然的人为形状。
赵孟伦或许是一个,非常擅长观察别人的人吧。
他耸肩,表现出无害的人应有的样子。
「直觉。你们女生不是都爱喝这个吗?」
不想被拆穿的恐惧。我点点头附和,还想着要赶在敲上课钟之前。
赵孟伦好像跟谢青哲很要好?
无论如何,脚伤的来因他应该是清楚的。那天谢青哲因为着急所说的话,赵孟伦也有听见。谢青哲每次在学校趁机跟我相处时,我印象中也没有赵孟伦啊。
只是,即使我们曾经多次在同一个空间自在的聊过天,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跟赵孟伦在对弱者同情的对话中讨价还价。在这之前还有bird与其他人。一直以来,他总是表现的从容风趣,甚至还是在女生堆中打滚的搞笑鬼。
可是,到底为什麽?
要是凑巧,大也可以直接走人。
要说心有灵犀,也不该是发生在赵孟伦身上。
我跟他又不熟。
「要回教室了吗?」
赵孟伦抬起头看四周,已经纷纷有人走避,准备回去教室。
「时间差不多了。」
他又补了一句提醒我的话。
「我知道。你先走,没关系的。」
身体总总是零碎而应该被拼凑的不安稳,一切以歪斜的形式开始萌发。跛着靠离自己最近的墙面,是我在引颈期盼着必须能顺利,最好可以按照我的心力去执行就满足了。
又要挑战一次水沟。
不晓得会不会哭出来。
「不对吧。我不放心。」
赵孟伦不听话,同情包庇的另一种更难听的说法是,站在旁边不顾我的意愿,还随着我的步伐缓慢移动没离开。
「别担心我,还好。」
赵孟伦,这样子只会让我更有压力,你自己都不知道。
踌躇踏出去的脚,努力要点在能让自己平衡的位置。屡屡走动活像被狂风吹歪斜快打结交错的垂尾稻穗。步调依然,上课钟遵行着法规,在时间的指示下悠畅响起。唉声叹气是怨自己不怪什麽,只要别拖累任何人。
讨厌,真讨厌。
「你快走啦。」
我再也不想拐弯抹角,也不想再回忆中牢记,被当作他们口中玩笑的流浪狗。
「不行,太没道义。」
赵孟伦面无表情,就是听出我的语气让简短变得复杂,话中有话。旁边拔腿奔跑着零零落落的数名学生,呼啸而过的像是节奏猛烈的爵士鼓,替间奏增添耐人寻味的声调,暗示着事情将因为时间的流逝更加严重。
「我只想在学校里安稳的生存。」
把持脾气的那个栅栏被冲破。
「一个苏姿颍还不够明白吗?我不敢想。换成是我呢。」
我吐实,这是在实践我对赵孟伦的道义。
人的心总有某处都是灰黯到不能被触碰的。忌妒与猜疑是这世界上轻易能生灵涂炭的决绝者。内心呐喊要是能真的冲出口就好。俗仔的我只是在普通不过的真实角色,有哪一点值得被道义。
道义,是立志永保热情的附属品。
赵孟伦的坚决才是真正的屹立不摇,
「现在是谁有能力,谁说了算。」
他不愿在贴上好人的标签,因为好人总是不好做事。
「你再不听话,我就学谢青哲一样抱你回去。」
「你敢!」
我口气也不小,驳声就被锁死。
「那就别闹。」
紧接着又补一句,
「你给我乖一点。」
我投降了,绝对不想嚐被人当众羞辱的滋味。
所有注目的眼光所带来重度灼伤才会让人成为焦点,绝对远远超越脚踝肿胀刺激的痛。
前方两个手牵手奔回教室的女孩,正因为我与赵孟伦的相对而视,抛出误解暧昧,害羞的娇嫩。赵孟伦这时才惊觉孤男寡女产生的尴尬,双手叉胸不耐烦起来。
但我死脑筋不打结了,灵光乍现,决定扫空一来一往累积的阴霾。我显现的雀悦,让赵孟伦被我两极化的反应给吓到不知所措,
「呐,不如你进去找bird帮我的忙,好吗?」
赵孟伦马上能理解了,果断的答应。他快步往前走,在进教室前与睡眼惺忪、脸色不大好的谢青哲碰上。
「嗯?你怎麽还在这。」
谢青哲好像还没怎麽清醒,过了几秒才看见我站在赵孟伦後面。他有点在意,但没有表现很明显。
谢青哲对赵孟伦使眼色,
「要抽烟吗?」
赵孟伦摇头,用大拇指往後,像是指着我,
「那里有一个麻烦精正等着人去救她。」
两人不约而同的眼神直瞟,那绝对不是在河之洲的君子好逑,而是看着落难的雎鸠鸣叫。
「乱说,别在那栽赃。」
我傲骨,宁可有志气。所以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就要为了证明我可以。
才在几步的距离,又摔跤。
赵孟伦冲了过来,但来不及扶,就眼睁睁看我倒地。谢青哲因为站的比较远,跑过来时已经只能围在赵孟伦旁边。这次比起痛觉蔓延,怒气冲的比所有感官都还猛烈。
「这家伙连走路都不行了,还逞强什麽啊。」
赵孟伦碎念,对我白眼。抓着我的手臂要拉我起来,却被我推开。
「就只会讽刺我,还来干嘛!想学人做什麽英雄。」
拨开所有伸过来要帮忙的手,我就是不想欠你们两人之中谁的人情。
「喂,你的患者脾气这麽差,怎麽搞。」
赵孟伦看起来像是没辄,只好对着谢青哲开口求解。谢青哲默然,只是靠近到我脚伤的那侧详看伤势。一时之间,三人僵持不下。
从教室走出来的是国文老师,不晓得是否来找还没回座位的学生,或是听见我的叫声。一撞见我跌倒在地,连忙开口询问关切,
「林凡柔,你要不要紧啊?」
此时面着我背对老师的谢青哲与赵孟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两位同学路过,正要扶我去保健室被我拒绝,才会这样。」
我竟然为了这两个人撒谎。
「谢青哲、赵孟伦。既然这样还不快点送她去保健室,还在那边拖拖拉拉。」
老师经验老道,突然顿了几秒。知道这两个人铁定会想开溜,马上又翻口供。
「林凡柔,要是不严重就回教室继续上课。」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眼前这两人又挤眉弄眼要我摇头拒绝。瞬间从教室方向到走廊的衔接出一个人,就是bird。她铁定是背着宝剑的行走江湖的正义女侠,一个箭步就冲过来把我挟住并拉起来。
「白痴。你跑去哪,我吓死了。」
我惦记所有的经历没回嘴,只是转过头去看那瓶还躺在地板的铝箔包装花茶。赵孟伦起身,走过去捡给我,老师见状才侧身迳自走回教室去。
谢青哲也起身,球鞋摩擦出刺耳声,与bird经过时被瞪一眼,惹谢青哲不得不开口,
「又来了,有毛病喔。」
「哼。你们一定有秘密。」
Bird先是打量我全身上下,在扫描全部的人,才果断的认定。
「喂,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可是想尿尿经过路过的,别污蔑我。闪人。」
赵孟伦退後好几步,脚底抹油之前不忘邀谢青哲去厕所抽烟。
我在原处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发现这两个人身形不同。谢青哲较高,不过身材瘦却精壮。赵孟伦则比较矮,不过对女孩来讲还较具有亲和力,身材是俐落的。两人并肩而走,一路往操场的方向走去。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我和bird才彼此携着步伐缓慢走回教室。
不过奇怪的是,谢青哲与赵孟伦竟然就都没出现了。
他们两个又失踪了。
我的问号从没停止跳动,一直在脑海中闪个不停。整节课在混沌里舒醒亦又沉睡,是我桌面上的那罐花茶让我更加虐心,还是赵孟伦的观察力挑拨我压抑许久的平心静气?
太不可思议,为什麽。是不是他老早就知道了我跟谢青哲最近的事?
不行,绝对不行。
没人可商量,有也必不能讲。要是跟bird说的话,她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性只会把事情弄的更没办法收拾。
我叹气,这种无力感好磨人。
谢青哲,你到底在哪里,
好想把事情搞清楚……。
§中午§
饭前吃的消炎药让人昏昏欲睡。Bird的关心,一直在我服用药物之前发挥的淋漓尽致。极力劝我吃点饭菜,不过当我拿出药袋上的说明给她看,商量以後怕影响药效,她才终於作罢。
好讨厌,昏昏欲睡却不是真正想睡。是药效让我头昏脑胀,最後只能趴在书桌上试图靠闭眼休息来减轻不舒服。其他几个女同学陆续凑过来关心,最後都被bird给吸引到她身边聊天。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多说话,药物偶尔因为空腹的关系呕出气,让人太难受。不知道是否为药效太强的关系,没想到我竟然睡沉了。
午休後面两节课在化学实验室,那里离原本的教室有很长一段距离。先要绕过走廊与川堂,才能走上二楼到对向侧边的教室。为了方便,那里近几年新搭了一座悬空连结新旧建筑的长廊,走过去就能节省许多时间。实验室的设备与器材十分老旧,连厕所都设在遥远偏僻的角落,还要在往前走过校长室与烹饪教室。
我睡的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上物理课时间。闷热使我双颊都染红,鬓角与浏海都湿透,结束如毛笔尖。
电扇被切掉了啊…,
原来如此,好让人难受。
再仔细看,教室的人都去上课,只有我应得豁免权。
这样也好。
我挺直身躯,转向左侧隔壁位置。
谢青哲的书包还疲弱无力的挂在书桌最右侧。
没人吧。
那麽,我可以吗?
挪动自己的身体时,脚踝好像没那麽痛。药效神速,好厉害的科学,连锁思考,还真对不起现在正努力教课的物理老师。偷偷的换到了谢青哲的座位,几分钟,几小时,几天。这里的木头纹路与亮光漆,桌面的原子笔迹。立可白的划痕,美工刀的不小心。哪一些是他无心,哪一笔是他有意。
生平第一次俯首在课桌,细细品嚐着那些属於谢青哲的,而是我亟欲想找出的解答。原来我这麽渴望被了解,手指抚摸书包背带,他好像没背过书包上学,都是徒手抓着…。
我好喜欢谢青哲,
但我不爱。
爱情是美好的,不是一厢情愿。
要是谢青哲会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