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像是咽下最後一口气的磅礡壮丽,最後不得已对世间万物放下执着,成不闻不问的屍肉。被水泡发白的指头抽取彼黑色的塞子。强力漩窝向下卷,呼噜噜的引导水流入排水孔,与逐渐裸露的坦白亦同。
洗太久了。
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想着不该想的。猪大肠与去头去尾不留内脏的屍块,叉烧、北京烤鸭,形容女子之美的胴体。胴体,所以我糊涂了。光着身体是歌颂美,还是美味。不是发呆,而是连接再连接的枷锁。工事说施作不良的浴缸底部总是蓄了水。想着有水塘,有鱼有虾有青青河畔更有女子卿卿,意映卿卿如晤。镜中哭肿的双眼为何人称核桃,我说称百合的花药更好。高尚圣洁一但不入目就惹眼泪,歌颂永恒的爱,甚美。
脑袋转,转目不转睛,转转眼成空。
想起、想念,不得不朝思暮想。
我,谢青哲。我,谢青哲。
慵懒倦怠跨过浴缸,赤脚下滑润的清水在磁砖缝隙精准的流动,身上滴落的随之镜面般扩散成花圈。乳白色墙面锁上的螺丝帽贴上的挂勾,流利抽起其架子上的浴巾。那是代替父职的妈妈亲手,可说是豪语泄满又自豪泛漫的自信之作。
这麽说,不去赴约好,去赴约不好。单独前往呢,还是携伴?若选後者,那麽曝光的就不是单纯,是复杂。
不得不尔,无可奈何。
左思右想,总是不通透。浴巾裹腰围一圈,才又在胸围裹一圈,卷进内。步伐像艺妓着三级木屐招摇过市,扭动房间门把轻轻阖上,才大无畏如撕裂般扯下了包袱,是妈妈在旅日时购入的丁香花紫七宝纹柔绵。就像是披着绒毛的白化蝙蝠。
揪在手掌心的,凑近了脸孔浑揉。
「真窝囊。」
不得不抱怨。抱怨自己,抱怨狗屁倒灶,抱怨一切於事无补。妈妈给了解答,那是最真实不过的铁证。相片无比真实的不可逆,如同底片在曝光後产生正或负,潜像的暗恋竟转变稳定可见的迷恋。过往是真不是假,想赖也赖不掉。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穿上衣物前,站上了体重机。瘦了,只是指针跑的范围真小。
扣上胸罩,还没长大的胸。左脚右脚的套上内裤,还没发满的未成年标记。
才发现,自己如此的罪恶。罪恶是框架,自尊是画像,那层薄薄的玻璃隔着甘蔗渣板把所谓制约粉碎。一从脑中唤醒慾望的情景,眉心蹙成一团。大腿内侧深处的滑润,像被成绩做的枪逼着偷看小抄般害羞却藏不住求知慾得以释然的豁然。道德还没说,我用话堵住,塞满撑破理智线。情爱於性,是你的了。所谓挚爱,闭上眼叹息是为了抚平激动,炙热的想把对方融进身体里。
怎麽忘,到底要怎麽忘记我爱他。
大人爱情世界里的豁达,老实说我不懂。是自以为是的东施效颦,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畜牲。
妈妈吃饱了,上楼到我房间门口清脆的敲响门板,不急不徐的关心。
「洗完澡好吃饭了。隔宿露营那几天换下的脏衣服都掏出来了吗?拿来我洗吧。就要扔洗衣机了。」
我略应声,她也不介意。转身到後阳台收拾今天晒在外头呈现乾㿜的衣物。
走出房门,短裤包边的缘前前後後的扫皮肤上细致的部份。左手还跩着那些脏衣服,右手在步伐中东拉西扯,总是觉得那里不对劲。於是又要折返。正走回房间,图换一件舒适点的,妈妈吼来。
「你动作快一点呀!」
妈妈终究不耐烦的停下动作,倚站在阳台门口催促。
「拖拉什麽?」
「再等一下。换一下衣服,不会太久。」
陪笑脸,赔不是。
「林凡柔,你好大的胆子,要老娘去拿你的脏内裤?」
那是香火鼎盛叠叠金纸堆起的火焰,神蹟灵现的发炉。
「不,我不敢,我很快!」
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抛了门板撞墙,发出乒乓巨响。扔下脏衣物,迅速脱掉不合适的裤子。离开房间时的一个不留神,甩荡的裤子口袋,噗咚一声掉出个纸盒。
方的,长的,扁的。
缓缓的蹲下来仔细查看,深蓝色的纸盒。
这,
是菸盒!
心跳莫名的加速,这是曾在街头听过的重低音快节奏。每一下打在身,如同不知怎麽闪躲的带刺长鞭。这不该出现,本就不该出现。万恶的根源,讨人厌的气味。犹豫着捡或不捡,手掌心冒着失黏的汗珠。
「林凡柔。」
来自深渊的呼唤。
暗自庆幸。幸好不是从妈妈手中掏出,否则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真是噗拢拱、扫把星,地狱倒楣鬼。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十足十的讨人厌。翻箱倒柜的找,最後决定藏在书桌後面的夹缝中。
找个时间,找个机会,绝对要扔掉。
「林凡柔,你到底要我叫几次啊!」
感谢东河狮吼,感谢我的机警,感谢我灵光的脑袋。
将手中捧着的脏衣服交给毫无耐性可言的妈妈时,她毫无怜悯之心的嘲讽,说我怎麽被骂还能笑的像个白痴。
§隔天§
「早哟。」
体会到步履蹒跚的意境。透早进教室的时间算早,不过家里务农的Bird更早,已坐在位子上翻开英文课本温习。她在尚未填满的教室马赛克中向我挥手。即使人数少,还是腼腆的笑着,快速走到位置拉开椅,把书包挂在桌面旁。
「凡柔。昨天回家,有没有倒头就呼呼大睡?」
还没来得及拿出课本,Bird迫不及待的转过头俏皮的问。左右瞥了好一下,
「是提早睡了啦。只是,有件事问你。」
Bird不解,歪着头。我比了一个嘘,不要张扬。
「写纸条好吗?」
她用唇口语,我便点点头,彼此各自忙课业的事。随後教室飘来一股水果的香甜。不像草莓,倒像水蜜桃。当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寻找源头,才恍然大悟。
是苏姿颍。
不知为何,今天来的特早。戴隐形眼镜与俏丽发型的时髦,即使未施脂粉也唇红齿白,蛋白石娇嫩。若不是她脾气不好,肯定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可爱的精灵,真正的妖精……
「欸,凡柔!不要看了,会被瞪喔。」
Bird对我打Pass,提醒魂游仙境的傻瓜蛋。立刻转头,怎敢多做停留一秒在苏姿颍身上。不该破坏美好早晨的静谧,以免又要生气。於是片刻陆陆续续鱼贯而入的同学,在打早自习钟前几分钟,谢青哲从教室後门现身。对於早自修迟到,总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不痛不痒、大摇大摆的走到教室,然後一屁股坐在我左边的座位。
隔宿露营。
那几天莫名其妙的亲密接触,现在不知所措的是我,而不是求爱未果的他。
「哦,你们两个传纸条。」
谢青哲伸手去接Bird将随堂测验纸折成精巧的小信封时,挤眉弄眼的仔细端详。
「怎麽,不行吗?」
Bird是不受这同班一年的浑小子威吓或嘲弄,我便装事不关己,专注背诵课本内的艰涩单字。
「当然可以,很高兴为您服务,女士。」
於是谢青哲不捉弄Bird了。早餐刻意搁桌上。讲台上负责点名的班长一脸不悦,虎视眈眈。每周评分整洁与秩序的老师迟早要经过,早自修不得散漫。吃早餐,扣五分。没看书,扣十分。未满六十不及格,正中午全班都去跑操场。我乖乖的好学生,真呕气。跟你这种人瞎搅和。於是大夥儿安安静静的在读书,只剩谢青哲咀嚼的声音不偏不倚的刺激着某部份人的脑袋。
包含我。
只是,能望着窗户外面的风景发呆,心不在焉就释怀了一半。
微风徐徐吹在脸上。如同婴孩刚抬着腿学走,笑容满面的扑在你身上,不经意亲吻在脸颊。谢青哲,我的青梅竹马。过去,还记得多少?你若都记得,可全部都告诉我吗?
托起下巴,真是一件麻烦事。
「嘶─,嘶─。」
不知道是哪里的呼唤声,待我回过头仍未反应过来,谢青哲右手手指上夹张纸条,盯着我看。
什麽?
眼神很快的传递我疑问。谢青哲眼神瞥向Bird的後脑杓,然後耸肩,一副无可奈何。我只好诺诺的伸出手,取折叠好的纸条,噘着嘴啧了一声。
如何?
将纸条悄然摊开扯平,压低纸张於指纹摩擦的声响。不欲人知的秘密。
『星期六你会来吗?』
……,
这是什麽?
我的谨慎成了三流节目的娱乐。他当没事,放任我怒视的眼歪嘴斜。这卑鄙的家伙,字丑又说谎,不可饶恕。正想揉了纸条,但冷不防再思索几秒。我正好也想解惑,决定另拿张随堂测验纸,写了几个字给他。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总担心被同学发现。谢青哲是谢青哲,我是我。无瓜葛交集以至於恩怨情仇,是清清白白的人。於是,手上的纸条被捏的小小的,彷佛真是不经意的扔到谢青哲脚边。或许是动作太假,或是扔纸条的经验不够老道,谢青哲才弯腰去捡纸条时,便偷偷的笑开了。於是将最後一口早餐塞进嘴里,把纸袋捏成球,连同纸条一起,绑入塑胶袋中。
§体育课§
最讨厌上午三、四节的体育课。
炙热湿闷,挨着肚子饿。夏日的户外运动在篮球场,爱打球的挤簇於篮框下。不打球的几个像刚跳玩土风舞随性就坐的老婆婆,蛮不在乎的躲在树荫下。
当然,我就是坐在树下的那个老妪。
Bird最喜欢打篮球了。即使总是吆喝我同欢,但恕我无法奉陪。我反应差,真要打球必定打出满身伤。谢青哲在体育课後便溜的不见踪影。
心里想着全是关於他的琐事,郁闷难消难解。呆坐校园一节课後,毅然决然四处走走晃晃。原有几个女孩子想跟,却又与说的精彩的八卦难分难离。我挥挥手潇洒离去,活像个被贬官不得志的文人。
下意识的走到前天烤肉的地点。细心的清理过,却还是有留下烤肉过的痕迹。坐在花圃旁边捏腿,还有点疲惫。就在不远处。像个相思少女般的望穿排球场,单眼皮男孩混在别班的男同学中跳杀,里头没他。
谢青哲,连最爱的排球都不打。
到底去哪里了……
十型的矮仙丹火红成簇的团圆,忍不住将手边的编成了花圈。摘了扯下蕊,拉出丝,穿成串。看似极其无聊,
却是极其有趣。突然,背後来人戳着我脑袋。
「在想我?」
谢青哲一溜烟,从身後晃到我身边。才刚依偎着准备坐下,我瞬地起身,跳离几步之遥,左右观望好一会儿。
「不要这样。」
我缩起肩,拱着背。谢青哲知道我害怕,於是一个箭步起身便牵着我的手,一前一後的跑进距离200公尺外的体育馆後。蜿蜒砌成的石道早淹了杂草,是条较少人走动的羊肠小道。紧接着延续假山造景与溪畔河道,都是假的。谢青哲真幽默,又创造了只有两人的私密空间。
「听我说。」
不等我先开口,谢青哲先声夺人,只是依然被我打断。
「除了礼拜六的约,之外的话。」
我故意不跟他眼神对上。
撩望远方,最後找了一个大石头坐下。
「如果可以。我们交往以後,就让班上的人知道吧。」
谢青哲语毕走到我面前。像个深情王子般蹲下来仰着头,观察我的表情。
交往?让班上知道?
「我的老天。」
我很绝望。这种感受就像是在和煦平凡的午後熟练规律的平针缝,却也会不经意的戳伤指头。渗出来的血,腥咸。像是没有烤熟的牡蛎,却又没有那麽鲜美。
闭上眼,摇头叹息。
「我承受不起。」
撇开头。避开的眼神。那是残忍浇熄还在闪着橘色亮光温紊的火,冒出灰白朦胧的烟。心虚的抱胸,手刃暧昧如麦芽糖。
「凡柔。」
谢青哲的口气轻轻柔柔,像曾几何时看过飞絮经过眼前的木棉。木棉里有籽,籽随木棉走。飘向天空,飘向草原,飘向臭水沟。
我死了,被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所当然杀死了。
「我知道。你在那几天反覆强调的回忆,是事实。」
谢青哲漠然了。是似懂非懂的缓,缓到直坐在我面前的草皮。盘着腿,不发一语。
「总想着,过去就让它过去。或许是我抱持着这样的信念,我才忘记了你。我知道,在我懵懂无知的年纪,你对我有多重要。但是,我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不自觉去摸脸上的眼镜,厚重的镜片压垮了我的鼻子,缩小了眉目。
是的,你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不说,他却像是听见了下一句。
「你现在是不漂亮没有错啊。」
谢青哲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诚实。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你。」
像是私奔的爱侣互许终身。
「是喔。那,谢谢你哦。」
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覆谢青哲,心中真不是滋味。
「别替我选择喜欢怎样的女生。能单纯到一辈子乖乖的只喜欢一个人,是很幸福的事。」
谢青哲噘嘴。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如此俏皮。
他毫无顾忌的躺在草皮上,双手交叠做枕。
「那麽。我们以前手牵手过,一起走回家吗?」
答案呼之欲出。
「是啊。还能吃同一块口香糖。」
低下头对着他的眼神,想从中看出是真是假。
「吃一块口香糖?」
「是。」
我还是诚实的发出疑惑。谢青哲尴尬片刻,彷佛思索该说不该说。
「到底什麽是,吃同一块口香糖呀?」
催促着谢青哲。於是他战战兢兢的吞了一口口水,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小时候的杂货店,不是都有卖一颗草莓形状的口香糖吗?」
我快速的点头,想让他快点说完。
不要吊我胃口。
谢青哲看我着急的样子有点笑场,不过还是忍耐着。
「我总是偷留一粒,放学时才塞进嘴里。吃到一半都被你发现。你会吵,说也要吃。」
我想吃?
「快说、快说呀你!」
最後,忍不住怒摇谢青哲,要他快点把事情抖出来。
「结果。你就会要我嘴巴张开,把我口中那个口香糖拿给你吃。」
……,
我要吐了。
我的童年竟然如此淫乱吗?!
「你乱讲!你骗人!你乱七八糟,你污蔑我!」
终於体会到,什麽叫做晴天霹雳,什麽又叫做无地自容。
……,真是深切的教训。
谢青哲想笑又不敢笑,彷佛看着我恼羞成怒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於是抖动着身体安抚我,还得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笑意。整个人脸胀红的像颗柿子,让我更是火个没完。
「不要在忍了。吼哟,我想咬舌自尽了啦。」
谢青哲差点连命都没了。放声大笑,止不住的笑倒在地上,隔了好久都还没停下来。
「是你自己说我吃过的比较软,比较好吃的耶。」
「你闭嘴!」
真恨不得扭断谢青哲的脖子好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免得把我的事蹟到处宣扬,惹人笑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你看,我们以前真的很要好,对吧。」
逮到机会就要洗脑我。
「不。我跟你是一辈子的仇人,我恨你。」
谢青哲嘟嘴,不吃这套。
「星期六找你,是有原因的。」
我赏他一记白眼。
「我现在不吃人家吃剩的口香糖。」
谢青哲冷不防噗呲又喷笑了一声,捧腹掩嘴。
「噢!不要这样,我肚子好痛。」
「闭嘴啦!」
整个抓狂。真是受不了!
「你来我家玩,就知道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谢青哲止住狂笑,打趣的看着我的表情,悠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