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一辆黑色宾士停在院子里，车里下来了两个人，一身黑色西装理着平头的大个子，他们迳自走了进来，一个往厨房走去，一个上了楼。我没搭理他们，继续敲打着我的木头。过一会他们走了出来，摇了摇头，然後车里下来了一个女孩。我瞄了一眼，一身名牌休闲运动服的装扮，碰碰跳跳的跑了进来，一股脑地从我身後扑了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家芸，我同父异母的小妹。
「家齐哥，这三年你怎跑来这破地方，我还得先飞台东再坐车过来找你。」
「好了啦，我全身黏哒哒的，我去冲个澡。冰箱有你爱喝的气泡水，自己去拿吧。」
自从我亲生母亲过世没多久，家里就多了个女人，她带着两个女儿进门，家蒨跟家芸，一个十岁一个六岁，那时候家蒨一直对我保持距离，国中後就送去英国念书了，而家芸则是成天黏着我，从台北到美国。算算今年也二十二岁了，还是像个孩子似的。
「哥，这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吗？」家芸喝着饮料，站在浴室门外说着。
「你应该不是来找我玩的吧。」
「既然来了，就顺便玩玩嘛。」
「你不是应该还在美国念书吗？」
「那些东西哪需要念那麽久，我提早毕业了。」家芸用蛮不在乎的口气说着。「哥，你玩这些破烂木头有什麽意思，当初从上海回台湾，就是为了搞这破玩意儿吗？」
「你哥这些破玩意儿，在纽约可是很抢手的。」我笑着说。
换上了一套乾净的衣服，我让两个大个儿在楼下候着，家芸一溜烟往楼上跑去，扑在床上，随手翻了翻地上的风景照片。我坐在书桌前，收起了笑容，用英文严肃的问着。
「爸爸要你来干嘛？」
「传个口信罗。而我就是口信，你看到我出现就应该明白了。」家芸还是一派轻松的拿着照片，在床上翻来翻去。
「有多少人知道你来？」
「嗯，爸爸、崔叔叔，现在还有你罗。」
「好，我去打点一下，你在这里等着，一小时後回来。」
「我不要！这里好无聊喔！我跟你一起去！」
我摆了个脸，对她笑了笑。
「哎呦！讨厌啦！每次都这个表情。知道了啦！你快去快回啦！」家芸不情愿的把头埋在枕头下。
下楼简单吩咐了一下，开着小货车先去原住民老朋友那，交代工作室里的东西该怎麽处理，我说大部分东西都送给他，他一脸惊恐的推托着。
「为伯，给你的那些，你如果真的不要就丢了吧。」
「要要要，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为伯讲着讲着都快哭了。
「阿努不在吗？」
「这死孩子，一早就跟他女朋友不知道上哪去了？」
「哈哈哈，为伯没关系，帮我跟他说一声吧。」
「好好好，一定！你要常回来看我们啦。」
「有时间的话，一定。」
昌哥住在我屋子後面的山腰上，从这里看下去，我的工作室全部看得一清二楚。他依旧是带着黑框眼镜，面无表情。
「昌哥，来了。」
昌哥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拨了个电话给陈俊，说我要把货车跟相机都送给他，他兴喜若狂。我给了他一组只能打一次的电话号码。「陈俊，你听好。没有最最紧急的事，千万别乱打。」他收起情绪认真地答应我。
於是我跟家芸上了车，留下一个大块头帮我处理善後，前往台东机场，暂别这待了三年的小镇，池上。
***
大年初十，我人已经在曼哈顿中城的广宇集团大楼，下午一点广告公司提案，家芸像个称职的小秘书，在会场里忙上忙下的，处理大大小小的琐事。美国的行销主管与一批员工正在布置会场。台湾、新加坡与上海广宇集团也都派员参加。今天来的三家广告公司，各有一小时的提案时间。大约十二点半，全球广宇集团的干部与员工陆续进场，我跟崔叔混在人群之中。
「家蒨来了。」崔叔说。我嗯了一声。
代表台湾的家蒨跟她的秘书从我们面前走过，她露出一瞬间的惊讶眼神，接着若无其事的走去。家芸一见到她，开心地扑了上去。
「姐，你来了。想死你了。」
「上礼拜在台北才聚的，你这鬼灵精怪。」家蒨笑着说
我特地瞄了家蒨的秘书一眼，接着跟崔叔走进了会议室外面，一片落地大镜子後面的小房间，透过镜子可以看见整个会议室。整个提案内容，我都没什麽兴趣，大概是一些5G的通讯产品应用，倒是家芸在会场里忙得不亦乐乎。一个钟头过去了，会场休息二十分钟。紧接着第二组进场提案。突然，各国成员间起了一阵骚动，提案的广告公司吓傻了几秒，才继续零零落落的提案。之後的休息二十分钟，所有代表忙着到处联系打探消息，会场弥漫着不安的气氛。
此时，家芸上台敲了敲麦克风说：「各位代表，请稍安勿躁，让我们先入坐，完成最後一组提案，再冷静地处理後续事宜吧。」
很明显的，除了上海代表，其他区的人员都冷静了下来。家芸上前去跟两位上海代表沟通後，决定让他们先行离席。其实早在台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接到消息，上海那边将要出事了。
轮到第三组公司进来提案，现场气氛肃穆，我撇见陈曦跟一位同事，很不自在地准备提案器材，主讲的业务总监一头雾水，不知道低着头默念着什麽。我嘴角微笑着。
崔叔问：「是这个女孩？」
我笑着说：「跟她没关系。」
崔叔还给我一个更神秘的微笑。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陈曦他们完成了提案，陈曦面如死灰不发一语的收拾东西。崔叔笑着拍拍我的肩，我们一起走出小房间，家芸跑过来拉着我。
「齐哥，爸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知道。我先去资讯安全部找个朋友聊聊，晚上见。」
在集团总部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休息空间，在资讯安全部待了一个小时多，我急忙赶回来换了套西装，上到最顶楼。
「乡下好玩吗？」家蒨坐在吧台椅上冷冷的说。
「比这里好玩些。」我笑着说。
爸爸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瞧了我一眼。旁边坐着後妈。
「家齐呀，几年不见了我们可想你了，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她眯着眼笑着。
「纽约有阿姨在，我留下也是多余，不如去上海走走如何？」
後妈脸色微微一变，接着笑着说：
「你说这是什麽话，你回来帮忙，我跟你爸才好去享享清福啊。你说是不是呀，传诚。」
爸爸没有答腔，吐了一口烟。这时家芸碰碰跳跳跑进来。
「爸妈，我快饿死了啦。」
「都到齐了，吃饭吧。」爸爸看着家芸笑着说。
我们移到隔壁的饭厅，每个人各有一个侍者负责上菜。
「上海那个薛正我早觉得他有问题，这次竟然让他跑了，被对手从中作梗，整个拓展计画都要泡汤了。」後妈说。
「妈，放心。我已经找人去重新布局了，那些拓展计画的备案也已经开始修改。」家蒨冷冷的说。
「有家蒨在妈可放心了，不如你带上几个台北的干部去上海，好好处理。」
「家齐，你去。」爸爸面无表情地说。
「爸，家齐才刚回来没几天，什麽状况都还搞不清楚，恐怕不妥。」家蒨说。
「就是呀，传诚，还是让家齐先待在纽约适应适应，让家蒨去处理吧。」後妈急切着说。
「家齐！」爸爸说。
「好的，爸爸。」我说。
「爸，我也要去，我跟家齐哥一起去。」家芸兴奋的喊着。
爸爸笑着说：「好啊，也让家芸去见识见识。」
***
在纽约待了两周後，我跟家芸一起飞上海，崔叔跟昌哥上礼拜已经先过去安排了。到了上海，昌哥先接家芸去广宇上海，我跟崔叔直接前往薛正的新住所，是在我人还在台湾，接到消息时就先安排好的。
「情况如何？」我问。
「拓展计画备案修改到重新运作，可能需要半年时间。」
「名单上的人呢？」
「恐怕有八成会向对方靠拢。」
「对方要完全掌握局面大概得花两个月，还有一些时间。」
来到静安区薛正藏匿的公寓，楼下几个保全确认我们身份後，让我们上去，门口两个保镳替我们开们，薛正坐在客厅等我们到来。
「骆家齐，哈哈哈，好久不见，都三年多了吧。」
「薛哥，别来无恙。」
「来来来，快请坐，老刘端茶来。」薛正热情的握着我的手。
「这不是老崔吗？还很健朗嘛！」
「老了老了。」
我们支开旁人，三个人在书房里谈着。五年前，我跟薛正一起在上海，规划集团拓展的方向与具体作法，这几年发展得很顺利，我在池上三年也一直都与他保持联系，不料这次被竞争对手从中拦截。这中间应该有什麽是我应该知道的秘密。
「我们外部的人事布局名单，怎麽会外流呢？」我开门见山的问。
「都怪我一时大意，那天家蒨突然跑来上海，直到我办公室门口我才知道她来，我来不及锁门，她就拉着我去会议室跟我问了些你的事，我跟她说有好几年没你的消息了，这中间大概五分钟左右。我怀疑⋯⋯」薛正说。
「她的秘书。」我说。
「对，你怎麽知道？」
「几个礼拜前，我在纽约见过她的秘书，她在国际知名的骇客俱乐部相当有名，五分钟够了。我当天就把纽约总部的安全系统更新了。」
「原来是这样。现在对方掌握了我们的投资者名单，要胁他们改变立场支持对方的开发公司，并接手我们案子。所以是她干的？」
「还不确定是她指使的，还是秘书自己干的。崔叔，去查查家蒨那几天的行程。」
「嗯。」崔叔点点头。
「公司现在已经由家蒨的人马暂时接管了，要运用公司力量恐怕很棘手。」薛正担心的说。
「所以我才第一时间把你保护起来，委屈你了薛哥。」
「我们这麽多年交情，我当然懂你的意思，在这挺好的，只是帮不上你的忙了。」
「没事，我们有纽约那边直接的资源。等事情过去了，还要你回来帮爸爸呢。」我俩相视而笑。
又聊了一会私事，下载了薛正随身携带的特别名单之後，我们就离开了。
***
在上海两个月，透过美国方面的协助，打通许多环节，终於保住了六成的名单人员，整个开发案名义上改为共同开发，但实际上还是由上海广宇集团掌控。关於家蒨的行程没有什麽破绽，就是休假带着秘书去上海散心，特地要给薛正一个惊喜，目前指向她的秘书与对方有所勾结，而且早在两个月前她就离开台北逃往英国。
在上海总部的多方视讯会议上，家蒨有点激动着说：
「爸，我当初是看上她电脑方面的长才，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我已经动用我在英国的资源，会全力找出她的。」
「台北的资讯安全系统更新了吗？」爸爸问。
「她没来上班那天我就全部更新了。」家蒨说。
「家齐，上海那边呢？」
「爸爸，我都安排好了，可以让薛正回来了吧。」
「嗯。」
「薛正！不就是因为他内神通外鬼才发生这件事，而且他老早就潜逃了不是吗？」家蒨说。
「刚好被我抓回来，准备关在总经理办公室十年。」我笑着说。
「正经点。上海的事就这样办吧。今天就到这里。」爸爸一说完话，视讯会议就结束了。
我松了口气，马上安排薛正回来这个烦闷的办公室。
隔天，薛正就回到该属於他的位子，我们研究了後续的计划，拟定一些方针，开始闲聊。
「这办公室还是适合你呀，薛哥。我都快闷死了。」
「瞧你的个性，事情处理完就恢复成这副德性。别忘了，你还要帮我四个月。」薛正严肃的说。
「三个月，还有我要回纽约一趟。」
「还讨价还价了你。」
这时桌上电话响起，是家芸。
「家芸，进来吧。」薛正说。
「薛叔好。」家芸转头看着我。「家齐哥事情忙完了，你答应带我出去玩的。亏我还帮你卧底两个月。」
「好啊。你可是大功臣呢！哈哈哈。」
当时上海公司里都是家蒨的人马，他们百般阻挠，而多亏了家芸，我们才能抢先一步得知并化解，事情才能那麽顺利。於是我放了两周假，带上崔叔与昌哥，跟家芸去了西安、杭州、南京。回到上海之後，我就飞去纽约。
五月初，我去了一趟广宇纽约的行销部，广告公司正在提案，绕过会议室走进小房间，透过镜子看着里面，陈曦摇头晃脑甩着马尾，努力的分析媒体客群接触与投放效益，我觉得很舒服，就像回到池上那般自然。
会後我看了一下简报内容，提出了一些建议交给行销部门。当天晚上，我跟昌哥特地去小义大利区的餐厅吃饭，隔两桌是陈曦跟她公司几个同事的聚餐，看着她现在忙得那麽开心，我没有去打扰她。饭後我吩咐餐厅经理，匿名送了瓶红酒，然後一起买了单，我离开的时候，大概能想像她们惊喜的表情。隔天向爸爸汇报了上海重要事情，便离开纽约。
回到上海，一切进展不是很顺利，共同开发夥伴有太多意见，之间摩擦很多。折腾了近三个月，薛正还是不放我走。七月底，我飞了一趟纽约，去看陈曦她们的最终提案报告，的确是很有创意的构想与计画。提案非常顺利，我看着陈曦松了一口气，笑得格外开心。会後我交代公关部，宴请她们团队去唐人街，吃一顿道地的港式料理。
隔天我就返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