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的寒夜,任书禾一身黑徒步在夜幕里。
自从上次在百货公司被跟踪之後,他就鲜少出门,不过克制不住的思念之痛几乎将他埋没,一眼就好,让他确定他家人平安无事,一眼就好……
一样在地区关西,偌大的城市往返两地车程少说也需一个小时,各个交通工具上都是满满人群跟观光客,他尽量居於角落保持低调。
脚步停在一栋住宅前,屋内灯光还亮着,他压低身子无声无息前进,探头望向窗内由客厅开始逐一巡视,最後在後方的厨房见到父亲。
中年男人肩上绕着毛巾,背对窗户一杯杯清酒下肚,发鬓间参差不齐的白发与印象大不同,坠垮的肩头似有千斤重,不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竟是如此苍老憔悴,他是不是让他感到心寒……
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警察,他记得他对双亲说过未来他会成为一个好警察,他们会在新闻媒体上看到他屡破奇案,接受表扬的风光报导,却没想到真正上了媒体身分却是国际通缉犯。
日本新闻早就大肆报导过他这个通缉犯,他怕家人惹上麻烦所以没跟他们联络,任由这个误会抹黑他。
父亲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无恶不做的黑帮,他一直以他读警校、进入香港警队为荣,没想到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现在却也成了他口中唾弃的社会败类。
突然一个娇小身影进了厨房,是他母亲!任书禾鼻眼一阵酸,他有五年没看到她了。
妈身体不好,在警校求学期间都是父亲到香港探望,他会带上妈亲手腌的酱菜跟亲手织的毛衣穿,虽然他说了好几次香港位於低纬度区,冬天根本穿不到雪地等级的毛衣,但家艺厨艺一把罩的母亲还是织得乐此不疲,算算几年时间他也收到了十来件毛衣。
思念排山倒海而来,逼得他就要承受不住……
忽地,母亲视线一定盯住窗边,看她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一横逼自己离去。
他一路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暗自发誓终有一天将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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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刻河堤边不少趁着太阳露脸出来散步的人群,有野餐的家庭,并肩躺在斜坡上晒阳光的情侣,一身棒球装备的中学生在场中摆开阵势练习三角传球,人气集聚人声沸扬。
戴上防风外套的连身帽,外面再戴上棒球帽,简单的伸展运动後,任书禾沿着河堤开始慢跑。
他是鲜少出门,但只要出门除了父母住处,就是这里。
他已经观察这里一段时间,附近是住宅区跟学校,环境跟住户单纯,他想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他需要跑步,他需要锻链自己。
他学过武术,就算没常练习招式,也知道保持体力的重要性,加上随时都可能再踏上亡命之涯,所以他要让体力无时无刻都维持在最高峰,而跑步就是最好的锻练方式。
随着时间过去,精神逐渐专注,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沉,他调整呼吸维持有频率的、吸吸吐的节奏,绕着河堤跑了二十来圈。
後背上已微微沁汗,但他觉得不够,猛然加快脚下的步伐,一举超越前方自主训练的学校球队。
98、99、100!默数完设定的目标,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甩头,任汗珠尽情洒落。
心脏跳得很快,他突破了那层障碍,很好。
他的体能算中高阶级,跑步运动的强度根本难不倒他,所以每次他都强逼自己要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好呼吸乱了节奏、心跳乱了频率,这时候真正的锻链才开始,才算是突破自己设下的障碍。
「任书禾……是你吗?」
他没听到前三个字,是熟悉的粤语让他抬头,他以为是苏心黎,没想到竟是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很多年後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这段与她的重逢简直不可思议。
抬头,他皱眉看着眼前拿着矿泉水的女子,一面喘气一面翻阅脑中回忆录。她是谁?
「你是任书禾,对吧?」手中紧拽着水瓶,她再小心翼翼问一次。
他不认识她,没必要回应。准备离开,女孩却抓住他的手急道:「我是夏芙,还记得我吗?」
温暖的手掌温度,带他重回曾经美好的校园时代,有个女孩总会陪他一起下课,他带伤懒惰换药时,她会到保健教室拿材料帮他重新包紮伤口,他惹火过她,骑着脚踏车在快车道奔驰,幸好她没跟他生气太久,他记得自己当时郁郁寡欢了好一段时间。
他短命的伪高中时期,虽然最後他刻意疏离,却一直让他无比牵挂的,那名唤夏芙的女孩。
「记得。」
「真的是你!」夏芙尖叫,张手环住他颈子。
「你──」等她抱够站在自己眼前,他竟还没找回声音。「怎麽会在这里?」像扭拧的毛巾,喉间的嗓音紧绷着。
待情绪平复,任书禾才仔细打量起她。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洋装,外面罩着卡其色的大衣,一双休闲的黑色球鞋配上双肩後背包,显得时尚又青春,她其实没变多少,只是上了妆,五官更显亮丽,酒窝若隐若现。
「我在日本读书,放假过来这里找朋友,没想到竟然会遇见你,好巧!」她将手中的水瓶递给他。「你跑了好久,一定很渴,喝吧!」
「你注意我很久了?」而他竟然没发现?任书禾懊恼自己怎麽会犯住这种低级错误。
「十分多钟了吧,你怎麽也在日本?」夕阳西沉,他们并肩走着。「啊,我知道了!你说过你父母都在国外,你是来找他们的吧!」
「其实是回来,我的父母长居日本,我有一半日本血统。」语毕,空气陷入沉默。
贩毒事件警方虽然没找上他,但闹大了学校自然关注,盛传是高三学长被恐吓威胁卖毒,主使人传来传去传到他身上来。
那时候他已经隔离了学校生活,几乎是半休学状态,同学也被他彻底切割,加上先前他三不五时带伤上课的负面观感,绘声绘影传的倒是正中红心。
「你没跟我说,既然这样你那时每天看我苦读日文应该觉得好笑吧!」她哈日,喜欢日本的文化跟时尚潮流,以前读高中时常常课本下夹着日文讲义,他不爱跟着下课人潮一起放学,她陪他耗时间也是拿着日文书背文法。
「我很佩服,你自学得很好。」这是由衷赞美,她课堂上都心不在焉,每次考试都还保持前几名。
啧,官腔!「我住在东京,来这里找朋友一个礼拜,没想到她出了小车祸要休养一个月,不然这样吧,这几天我都来找你好吗?」夏芙正搓着手挨着嘴巴呼气,见他转头,笑弯的眼睛巴巴望着他,期望他会认真考虑她的请求。
「日本的冬天实在太冷,我一直很不习惯。」他一身运动衣着轻薄的很,也不见他缩着脖子,
「穿厚没有用,里面穿件紧的比较实际。」他伸手拉紧她松垮垮挂在肩上的围巾。「围巾也是,戴紧一点,脖子暖了身体就暖了。」
「我当然知道,臭书禾,你以为我是小学生吗?」她的成绩可是遥遥领先他十万八千里,他连项背都望不到的那种,明明是今年的关西特别冷,新闻都有说。
被当笨蛋的滋味很不好受,夏芙娇嗔,就跟以前她被他捉弄时她的反应一样。
任书禾扯开嘴角,淡淡一笑。
身影已经远离河堤,他们走在路灯下。「你……是不是没有很开心见到我?」从一开始,一直是她激动的情绪彰显於他之上。
停下脚步看看天空,再看看她,车道上人潮车潮熙来攘往。「没有,只是我以为你对我会感到失望。」
夏芙如释重负。「拜托,都过去了,谁没年轻过!」麻吉拍拍他肩头,她往反方向走去。「我要搭地铁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高中时流行模仿幼稚园的小鬼们说话,每次他送她回家,她都会这样说,总觉得显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