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惬意
离开若幽兰的寝房後,罗喉缓缓踏入书房,以指抚过架上一排排书卷,沉默地观望架上满满的史书和杂记。
一本本的史书,纪载了天都的兴起、灭亡、重生,可是没有任何一本书,纪载关於他的弟兄们。
不着痕迹的叹息,罗喉抽起其中一本古籍,那是一个伪装成书籍的藏物匣,在匣中躺着一只颜色油亮、满是刻纹的圆滚铜铃,玉玲上系着黑金红三色交错的绳。仔细一看,那并非是一般棉绳,而是——发丝。三束色彩截然不同的发丝交错缠绑成绳,佐以一些微小的玉饰串上,让这串铃看起来别出心裁。
罗喉轻轻抚着铜铃,忆起一抹身影。
「这……可是你的执念?」将铃铛收在怀内,罗喉几乎不可闻地叹息道。
记忆中的身影、容颜反覆重叠,许是自己多虑,却又在望见古籍一角署名的字迹退却这想法。
「吾、还能有所奢望?」
「吾……还能麽?」
罗喉垂眸望向书上的署名、略显笨拙的字迹,记忆翻腾回当年桃林、那人对自己的巧笑倩兮。
笑闹言语在记忆中依旧清晰如昨,此时睁眼却是数百年已过、物是人非。
无声紧握手中铜铃,房内烛火微晃,驱散黑暗,却驱不走这份寂凉。
数日後,罗喉安排完军议、也下令处理了一切问题;有异心的奴婢、兴许会危害於她的存在全数排除,罗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做到这般程度,可当他望着若幽兰无忧无虑地吃着糖,向着自己时而耍耍嘴皮子,这般模样确实让他感觉惬意。
如今足踏战火,天都也一日日更趋强盛,闲暇时豢养若幽兰这麽一个小傻瓜也无妨。
罗喉微微噙笑起身,腥红血瞳不再一如刚复生时充满尖锐恨意,这份尖锐的恨、在他怀握那只铜铃时稍有削弱。
一阵刺目的斜阳让罗喉放缓步伐,他漠然的眨动双眼,发现自己太久不曾细细观望天都。在他的御花园内,百花於夏日争艳,此时天色渐显染金的朱红,将盛开的凤凰花染上一片灿金。
踏入灾凤凰木的庭院,散落满地的嫣红花瓣,让罗喉忆起了血云天柱,数十万人的牺牲,遍地鲜血泊流四溢。腥红的血景,让罗喉忆起了悲哀的回忆。
在那片能让他回忆起悲伤的嫣红花瓣里,突兀的洁白和米色衣料闯入眼底。一身浅黄近乎米色的衣裳服贴在若幽兰身上,难得穿着正常襦裙的若幽兰坐在绫绸秋千上轻晃,歪着头用那双墨黑的眼倒映着自己,毫不隐藏她的心绪、以表情清楚展现困惑。
此时的她已养伤多日,总算能下床在庭院内走动,肯定是她厚着脸皮央求那些婢女帮她搭出这白绫秋千,不然日前可没这东西在。
「你脸色好难看啊?发生什麽事了?」发觉罗喉脸色比以往凝重,若幽兰纳闷地皱起眉头,双手稍稍抓紧绫绸打算从秋千上下来。但罗喉没给她这机会,反倒是上前打量周遭,给若幽兰一声嗤笑:「汝真该庆幸这凤凰木强健。」
「好过分!我才不重呢!这可是反覆绕过很多粗壮枝干、确定我这样晃没关系才会坐上来玩的啦!」
「喔?吾何时说汝重了?」
「唔唔、哪有人这样的!」惊觉自己被套话,若幽兰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扭头打算不再跟罗喉多说一句,就怕自己又被耍着玩。
「只要汝……呼嗯、若汝能一如虚蟜安分听话就好,兴许吾会给汝点赏赐。」利用身高优势,罗喉垂眸望向若幽兰,眼里满载着打量与思虑。如果若幽兰能一如这些时日的安分、兴许他会愿意继续豢养着小傻瓜当玩宠。
当然这般说词在若幽兰耳里乍听下确实不差,内容也没坑她什麽的,就只是若幽兰那个小脑袋瓜转出来的回路总是有些跳痛。
「……唔……说认真的,先不提赏赐那啥的。」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一件事,超想问的。」一边这样说,若幽兰完全没自觉自己在说话时会有一些表达情绪的肢体语言,好比她的手、正在做着一些试图强调她困惑的手势。当然伴随着她的手势和神情,她也吐出了让罗喉有些哑然失笑的问题——
「那就是、您到底几岁啊?练武功的都跟你一样外貌会冻龄吗?」
「仔细想想素还真他们好像也完全没变老之类的,名号明明都传好多好多年啦。」至少根据一些八卦消息来源,素还真这群老不死的已经名号出现道现在也近五六十年。那之前见到的素还真,根本是冻龄啊?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了!半百有了啊!
听到若幽兰非常认真的问这问题,罗喉着实意外的嗤笑出声,他可真没想到若幽兰难得认真一回想与自己问话,居然是问这种事。
「这事对汝重要麽?」
「应该说是太让人在意了啦!那武君你呢?如果扣掉被封印的时候,那你被封印前都几岁来着了?直接模样就冻龄在那年纪麽?」若幽兰双手抱臂并歪头紧盯罗喉,认真思考的模样看得罗喉真是一阵好气又好笑,故意一阵气劲震得若幽兰差点没摔下绫绸,吓得没抓稳的若幽兰失声怪叫,急忙抱紧手边绫绸满脸惊魂未定,一回神就是气呼呼地直喊罗喉欺负人。
「吾不曾悉心去注意这事,若要说的话,当年时质壮年罢。」满意若幽兰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得到恶趣味成就感的罗喉自然也愿意回答她的疑问,如实回答她所想要的真实。
「欸?近四十岁的大叔?」
「嗷——您敲我做啥呢!时至如今都活超过几百年了,您还会在意被喊老嘛!」
「顺手、吾确实许久不曾如此顺手了。」不顾若幽兰的哀号抱怨,此时的罗喉神情确实显得相当愉快,一双腥红的眼显得格外晶亮。他垂眼轻抚自己的右手,彷佛忆起过往与弟兄笑闹的过往,这般敲额的举动居然依旧顺畅。
摀着被敲红的额面,若幽兰委屈巴巴的嚷嚷起来:「你以前也有这样顺手敲人的喔!」
「呵、汝猜。」
这是第一次,罗喉真正毫无其他心思、咧嘴轻笑着的捉弄若幽兰。
在那一日夕阳余晖下的闲谈过後,接连数日下来,罗喉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在若幽兰身上用了太多太多时间。
他确实仍有出战,征讨天下封刀,并带上若幽兰一块去,但随着她在身旁闹腾,问着自己一些不着边际的傻乎问题,罗喉不时忆起过往。尤其是,自从有术师让他再次看见那熟悉的狼嚎谷後,过往回忆更是如涌泉浮现,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与初心已相悖甚远。
「……汝不怕吾麽?」望着身旁埋头与橘子奋斗的若幽兰,罗喉差点就要忘却这种日常的惬意感。自复生开始,自己就埋首在出征,埋首在复仇,直到捡到若幽兰这小傻子回天都。
舔拭手上沾染的橘汁,若幽兰一双小眼睛转了转,歪头阐述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打算藏私什麽:「要说怕还是会啊,毕竟我的生命对於你们这些强者来说,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辗死了吧?」
「这样的我就算怕你又如何?不怕?那又如何呢?」吃掉手上的橘瓣,若幽兰望着天空看了半晌,随即慨然的笑出声:「反正日子还是要过嘛!与其成天到晚战战兢兢,趁现在还能轻松闲聊不是更好吗?」
「江湖俗事对我这种小老百姓啊,太远啦。」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将注意力移回桌上的若幽兰抖动双手手指,继续向着下一颗橘子开始剥皮大业,简直是想把放在桌上的三五颗大橘全都剥个精光。光是剥光还不够,若幽兰一边剥、一边开始把橘瓣当积木玩起叠叠乐,一副就是要全数扒光叠好了才要开始吃。
「等等等你要吃也不要挑中……间?噢、没倒欸?」
本来还怕橘瓣塔会崩塌的若幽兰默默看着中央区域少了一块橘子,没倒?运气真好啊?正当若幽兰想补一片橘子塞回空缺,可身旁罗喉却开始尽挑刁钻处的橘瓣吃。
眼看橘瓣塔略有摇晃却又没真的倒下,隐约感觉到恶意的若幽兰、用着一副您真差劲的眼神开始盯着身旁罗喉。接下来她无论是从哪里要拿橘子来吃,都高机率会崩塌啊?
而那一身金光闪闪的大爷,只有抛给若幽兰一副汝奈吾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