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还在吹着,月亮已掠过顶头,但还不到太阳光要出现的时刻。
看着没沾酒的白熊把甲板的人一个个搬回房间,再自己窝回房里,一对男女待在杯盘狼藉的甲板上,男的依然是副天塌了也无所谓的没心没肺模样,但身上的气息却比平时绷紧了少许,而女的睁着双夕阳色调的眼眸,同是几分紧戒的样子。
有什麽不对,在尚未注意到之时。克尔把身体藏匿在墙後,只留下一张脸从月光照映着的墙面浮出。
「来了。」杰特用唇拟出两个字。有股奇异的气场在靠近,他知道那是谁,也曾打过几次交到,却没实际打过。
近乎同一时间,一道身影出现在甲板。
异常纤细的躯体,在月光下显得病态苍白的皮肤。
如果能辨析出幽灵的瞳孔,便可发现,克尔在看见那人时瞳孔瞬间缩小了几分。
「凯吉勒兹。」杰特用右手谈笑风生似的和来者打了声招呼,只是身体阴影一侧的左手却是蓄势待发的绷起,他迫不及待想试试虚实。
莉莉一言不发,连警告的低吼也没有,明明是立在旁边,却像头潜伏着的猛兽,伺机而动。
但她的眼中却有着困惑。
「他在这里。」声音很冷,那个男人没有理会警戒他的两人,迳自就要走向通往潜艇内的门。
「但你不能进去。」他可没打算让人当着他的面,宰掉他看好的人。
男人只是回以一声冷笑。
没有止步。
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道浅蓝的人影。
「啊,是您啊。」男人云淡风轻的寒暄,「您觉得溺死的滋味如何呢?」
「对於你还活在世界上苟延残喘这件事,我深感遗憾。」克尔半开着眼,难得在浑身「好麻烦」的气息中渗出几丝属於反感的情绪。
「不过多亏您,我才知道果实是会在能力者死掉之後,由附近的水果变化而成啊。」男人继续自说自话,摊手耸肩,「真可惜,不然我早就可以终结这狩猎了。」
「您白死了呢。」男人姿态中不带半丝恶意,但却掩饰不住话语中的浓稠恶意。
莉莉在他的身上看见杰特的影子。
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血。依稀能够这样感觉到。
可不一样的是,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不是她所认知的恶意,而是令人打从心里冒出的一股寒意。
不似恶意,却更胜恶意。
「你想的,太天真了。」克尔漠然,拢回外泄的情绪。
其实把傲萨一家的疯狂归类在家族精神病历史上,这是种错误。
那不是种遗传,他们家遗传的大概只有那过人的聪明才智。
但就是因为这份智商,世间一切对他们而言太过轻易。
所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他们便会偏执的不顾一切。
拥有人们称羡的才能,却又孤寂而导致疯狂。
这种寂寞,在不老手术加持下,造就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老而不死,至今没有能杀的死他的人,他自己亦不能抹灭重要之人赋予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转求让其他人也永生。
寂寞而发狂的人。
为了那颗恶魔的果实,笑着把他们送上通往死亡的船。
因为那颗该死的果实,送葬了他们家族与一船人的命。
幽灵的躯壳照理不会有什麽感觉,但克尔却觉得快要窒息。
「啊啊……无视我啊。」搔搔头发,杰特腿一蹬率先攻了过去。
男人抬手就是开了一枪,子弹散开,连莉莉也包含进范围。
「真不错。」看两人轻松闪避,男人背抵着墙面,双手连连开着枪,「里面的人又怎麽样呢?」
幽灵只是在甲板上静静的看着,里面没被杰特烈酒中下的安眠药放倒的厨师没有出来,但克尔知道对方早已布置了些什麽。
或许厨师不擅长战斗,但对下药倒是颇有一手,只是杰特看来是不晓得的样子。
是该动手了。水蓝的身影在月光下更加白了几许。
杀不死,但倒也,不是绝对的。
毕竟能力的名字,只是叫做「不老」。
不是永生,也不是不死。
只是一直还没有找到方法,而看似不死而已。
克尔依然停在原处,看着战斗中的一人缓缓倒下。
他的位置停驻着一道近乎透明的「克尔」。
「……他倒下了。」回归原本的色彩,克尔飘进门扉。
倚墙的厨师正看在手表,数着外头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倒下。
「那两个果真是身体素质超越人类极限。」札诺克摇摇头,推开门。
他分明是下的麻药加上安眠药,是能把精力充沛的猛兽在两分钟内压制下的药量,外头的三人却能够硬生生撑住了五分钟以上。
「他擅长的从不是战斗,只是仗着杀不死。」以及那聪明的脑袋。
只是疯疯癫癫了百年以上,可能就连脑袋也越发越不清醒了。克尔这样期望,但终归是摇摇头,指使厨师把那个人扔进海里。
这大概能拖上一段时间。他想,但他也知道,那个男人寻人的手段倒是很有一套,只要被找到过一次,似乎就逃不开了。
札诺克最後看了看倒在甲板上的男女,身上大堆子弹造成的伤口还在冒血,他们就是锺爱血腥的战斗,虽然觉得那两人是既不会感冒也死不了的生物,但厨师终归是把人扛进潜艇。
等会还得想办法处理外面战斗过的痕迹。
「算了……怀疑这两个是我不对。」他如此喃喃。
本来那麻药,是要给那个在酒里下安眠药,不晓得是想偷做些什麽的疯子下的。
结果嘛……算了。札诺克只暗自记下了那个凯吉勒兹的名字。
他所看顾着的小鬼,可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被来路不明的人给宰掉啊。
◆
札诺克尝试问过克尔,只得到一个「早就该死的人」的回应。
如果是佩金去问大概会得到个好些点的答案,只是团里大副是被最先放倒的人物,而且到第二天中午潜艇下潜了都还没有清醒迹象的样子。
上午他去采买了点食材,以及帮罗补齐一套书。
苹果在大特卖,札诺克没能忍住买了一大麻袋回来,不过反正横竖都能吃掉。
而同样离开潜艇的还有卡夫,他回原本的船上把他的宝贝儿和一些家当给带过来。
昨夜战斗的痕迹,札诺克是找卡夫处理,并麻烦他别说出去。
他相信对方不会说出去,除非他想未来在潜艇上一直在看似正常的食物中吃到不正常或生的东西。
把该处里的处理好,在厨房的厨师正考虑着给宿醉的人们制点解药,但这还需要研究一下杰特酒里的成分,所以札诺克最终还是决定先用点正常的解酒方式。
「札诺克,有没有解酒药?」夏其揉着脑袋,脚步几分虚浮的走进厨房,「船长那边的药都是专有名词我看不懂啦!」似乎是先自力救济过了。
把刚打好的芹菜汁给船匠一杯,札诺克看着人毫不犹豫地大口灌下,然後冲到水槽就想把它吐掉。
「敢吐就别想吃午餐。」凉凉的扔话过去,厨师又调了杯蜂蜜牛奶给人。
「呜呜……」为了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着想,夏其死命把苦水吞进肚里。
把夏其扔在厨房,手持平底锅,札诺克前去船长房间叫人。
只是却再次含恨,他入门时船长已经梳洗完毕,不过还坐在床边,一手按压着另一只手上解酒的穴位。
厨师给他了杯拿蜂蜜调制过的芹菜汁,看罗皱着眉头喝下,才让人再含片生姜。
「到底是梦还是……」含着姜片,罗有些含糊的自语着。
几秒後他把姜片吐出,细看了下。
「怎麽?」
「……酸的?」罗又放回嘴中咬了一下,确实感受到了酸味。
「札诺克啊!这牛奶是苦的!」夏其哇啦哇啦的拿着牛奶闯了进来。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两人,回想几秒,札诺克这才恍然,捶掌道:「杰特那疯子给的果实。」
「这样看来,船长当家的是辣变酸,夏其的是甜变苦。」於是札诺克兴冲冲的要折返回厨房尝试看看,反正他又没有什麽特别讨厌的味道,「啊对了,你们先到大厅去,我等会给你们弄份三明治。」不过味道要特别调整过就是了,罗的还好,夏其的稍微比较麻烦。
「唔……咸变涩嘛。」把调味罐试了回,札诺克砸砸嘴,倒杯水洗去嘴里的味道,「等会去实验佩金的。」
说罢,他边着手处理起应该算是午餐或下午茶的三明治,一边在思考着关於去问杰特会不会得到些答案这点,但是从他下药这点看来,似乎是不打算他们搅和进去。
是说,要是他没给他们收尾的话,那家伙是想怎麽解释外面甲板的枪痕?札诺克在心中吐槽。
只不过对方的目标可是他们船长──札诺克是怀疑过会不会是其他人,但不管怎麽想,都是船长最为可能──所以怎麽能够置身事外呢?
「乾脆,就去问莉莉吧!」比起另外两个脑子貌似不错的知情人,莉莉好歹是比较好问话的,虽然应该不算是知情。
用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迅速退休的传声管通知吃饭,厨师端起托盘,往大厅走去。
是说是不是忘了什麽?在大厅门前偏头想了两秒,没有答案。
札诺克便维持原样,推门而入,先给围坐大厅的人们一人两份个别制作的三明治,再在中央放上一盘没有特别为口味变换而弄的普通三明治。
暗自在心里「啊」了下,他这才想到自己把卡夫给漏掉,只得把自己的份先端给对方,从中央的盘上随手拿了个出来。
好在那个时不时推下眼镜的高瘦男子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点。
「啊,佩金!」夏其给现在才到大厅的团里大副打声招呼,挥挥手,「你知道那个变味道的红色果子,效果持续多久吗?」虽然手上的起司肉排三明治很好吃,可是他还是想要吃点甜的。要知道,有甜的东西不一定是糖果或甜点,像是三明治里常放的番茄也是有甜味的。
脑子还在宿醉状态的佩金先是接过札诺克递来的蜂蜜芹菜汁,晃晃脑袋,「嗄?」一声,咬下另只手上的三明治。
「啊呸!这什麽玩意!」比起醒酒用的芹菜汁,佩金此刻手中的食物对他来说更是醒酒,「酸梅?怎麽这麽咸?」扳开面包片,他异常怀疑的看着里头红色的梅乾。
札诺克被罗给瞪了一眼,预备放入口中的三明治被船长放下,挑出里头偷藏的梅乾後才张嘴咬下。札诺克暗自啧了一声。
融合一下几秒前夏其的问题,佩金察觉到自己又给杰特阴了一把的事实。不过早已察觉饭时会有的情况的某疯子,在札诺克端餐到大厅的路程中就先行截走自己的份。
「……大概一周。」目光在大厅扫了一圈未果,佩金这才回了夏其的话,然後看对方垮下了脸,感觉心情稍稍好些。
「那个好像是神秘果的突变种,杰特喊它八味果,听说有五百七十六万四千八百零一种变换组合。」默不作声嗑掉两块三明治的卡夫擦擦嘴,给他们讲解道──虽然他们目前关注的重点不是那个。
「哇──!」贝波发出赞叹,冒出崇拜的星星眼。
那串数字听起来就是很厉害的感觉。白熊在心里继续「哇哇哇」地嚷着。
「可是我好想吃咖哩……」夏其鼓起腮帮子,吐气的同时震动着嘴唇表示着不满。他可丁点不想吃到苦味的萝卜,但挑食又会被厨师碎碎念。
「行啊,你的弄辣一点,不加萝卜换别的,船长当家的弄苹果蜂蜜,反正我早上在岛上买了不少苹果……佩金没差,我就算了。」札诺克表示自己无压力,「莉莉和贝波的跟船长当家的一样,卡夫你有什麽偏好口味吗?」
「嗯……」卡夫扶着眼镜认真想了两秒钟,「不要生的。」显然跟着杰特生吃活剥、茹毛饮血般的生活给了他不小的阴影。
看来暂时不能弄生鱼片或蔬果摆盘了。厨师在意的只有这个部分,毕竟心理治疗可不是他的专长,当然,也不会船长那名外科医生。
「肉!很多、肉!」咽下放了鸡排的三明治,莉莉跟着发表了意见。
「我也要肉唷!」杰特的声音从传声管里发出。
札诺克敷衍的应一声。
在讨论范围外的幽灵只是独自沉默,没有人类晓得他们在想什麽,只有罗稍微对夏拉投了点关注。他无法肯定,昨夜究竟是场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真实,夏拉又为何要落泪?
可是不是照着她的话做了吗!罗陷入短暂的无解。
「所有乘客注意,本潜艇即将前往蜡烛岛凯泽,请抓好随身携带的行李。」说着彷佛是客船广播的话语,罗觉得自己能想像对方噙着笑的样子。
「他……现在在掌舵室?」佩金扶着额头,觉得稍微好点的宿醉好像变得比刚刚情况更糟。
几秒过後,作为潜艇的设计兼制作者,夏其深深明白他自己到底做了个什麽样的潜艇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潜艇的速度可以这麽快啊啊啊!抓着固定在地面的桌子桌缘,夏其在内心呐喊。
而一旁佩金深切体会到宿醉下晕船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以及感受如何。趴在桌面,他唯一庆幸的只有至少自己还不算是空腹,以及没吃什麽易反胃的食物。
还悠哉飘着的俩幽灵从房内迅速失去踪影,彷佛能听见一声毫无吃惊感情的「啊」。
大厅内最淡定的莫过於卡夫,期间他又嗑掉了三块三明治,觉得能吃到正常食物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