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人开房间了。
在星光黯淡的夜晚,顶着毛毛细雨跨越柏油路,与人相偕走进宾馆,在柜台人员有点异样的眼神下拿了房卡,一路烙着湿脚印来到粉红色调的双人房。
我熟门熟路地打开电灯,将沾到雨水的运动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朝同行的男人使了一个眼色。
「什麽?」对方一脸呆愣,显然没能领悟我的指示。
我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床铺,「废话少说,躺下。」
男人的脸色多了丝窘迫,但仍依言行动,乖乖到床上躺好。
「灯光太亮了,我睡不着。」他说。
我抬头看看吊灯,灯泡的确是亮了点,便转身切换开关,调整到对方可以接受的程度。
「我只要负责睡觉就好了吗?」男人问,望着我的双眸透着一分忐忑。
「没错。」我将一张椅子搬到床边入座,俯视着他道:「放轻松,深呼吸,慢慢地深呼吸……想像自己在云端飘浮,轻飘飘、轻飘飘的,眼前所见的是美丽的蓝天……」
对方在我和缓的催眠之下渐渐地阖上眼皮,不一会就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我确认他睡着以後,便伸出一只手与他交握。
虽然抗拒与陌生人做出这样的肢体接触,但这是无可避免的过程,只要自己还想在这行混饭吃,就算再怎麽排斥,仍必须、一定、绝对命令自己忍受。
我感受着男人的体温、脉搏、气息,窗外的雨声、引擎声逐渐模糊失真,直至寂静,周围的一切彷佛都在此刻凝结,只剩彼此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忽然上半身往前瘫软,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站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说是空无一物,是真的看不见任何物体,脚下也空荡荡的,宛如踩在一片浑沌之中。
我知道这家伙还没开始作梦,早点进来才能搞懂始末。
我静静地在原地等待,等待这个大脑的主人进入快速动眼期。时空在这里丧失意义,几个眨眼间也许场景就改变了。
没多久周围的浑沌开始扭曲、分散再重组,变成了一间书房,房外的地面既非磁砖,亦非木制地板,而是满地泥泞,像是茕茕矗立在烂泥的世界中。
男人的身影从某个方向慢慢走来,步伐有些踉跄,但仍然坚定地走进室内。他抽出架上的某本书,一翻开来便迸出一双纤白的手臂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咚──书本掉落在地,男人依然被紧紧掐着,连呼救声都哽在喉间。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压制在他身上,披着破烂的黑色连身长裙,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三克拉钻戒,四肢都泛着极不健康的青白色,甚至能见到蛆在数道腐烂的伤口中蠕动。
这就是他说的「女鬼」?
我伫立在门口端详了一会,心想这梦境与委托者的说词大致符合,被鬼怪追赶、杀害是十分常见的梦,就某些前辈的解析来看这样的梦不见得是坏事,也许是生活压力过大,也或许是财运来临的预告。
眼看女鬼的力道越来越凶狠,男人似乎真的快被勒毙时,我沉吟了一下。
这麽逼真的梦,也怪不得委托者如此困扰。
我正要举起一只手时,那名女鬼忽然瞪向我,大片皮肉脱离的脸孔上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它连眼珠子都烂光了,仅剩两个空虚的窟窿。
等等……它有反应?
就这麽一迟疑我的动作慢了,它咆哮一声後整间书房便旋转起来,只见周围的景色瞬间改组成蔚蓝的天空,男人惨叫着坠落。
「妈的这麽嚣张。」我低咒一句,维持浮在空中的站姿命令:「变回来!」
它不是梦境产生的东西,「她」真的是鬼魂!
梦境立刻恢复成原来的房间,男人重重地摔在地板,随即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蹲在角落的女鬼发狂地追赶,迅速将男人扑倒在泥地上,用自己那十片像筷子一样长的指甲插进对方的胸口。
一插再插、一插再插。
「这样是杀不死他的。」我在她背後冷冷地说。
「嘎啊啊!」女鬼将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不停地发出沙哑的喉音对我威吓着。
「你以为自己很吓人吗?」
「嘎啊!」她的嘴撕扯得快要开花,「闭……嘴!」
我倒是感到诧异,「原来你会说话?」
「是……他欠我……的!」
这类的说词我听得厌烦了,别人的爱恨情仇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自己也没有那麽多闲情了解冤亲债主的来由。
「我的职责是驱逐噩梦。」我慢慢抬起一只手臂,对着女鬼已看不出生前样貌的脸孔说道:「你们的恩怨到别处清算吧,别来妨碍我!」
「滚……开!」女鬼放下男人,朝我扑了过来。
我挑眉笑道:「这才是我要说的,滚、开!」
刹那间对方被我发出的无形震波弹飞到数十公尺之外,好一会都起不了身。
「她叫什麽名字?」我问还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的眼神十分呆滞,像是没有听见。人在梦里有时会难以操控身体,甚至无法做出反应,恐怕现在这家伙就属於上述情况。
「我需要这位鬼小姐的真名,否则我只能替你设下几天的防护,期限过了她一样能进来骚扰你。」我说。
「呃……」男人的手指略为动了动,眼珠子似乎想看向我。
「名字?」
「呃……」
我摇头道:「再不快点,她就要爬起来继续插你胸部罗!」
这并不是在吓唬他,那位女鬼已经慢慢地站起来了。我是可以再为他震飞一次女鬼,可惜这不是治本之法。
「陶……惠……」男人神情艰难地吐出声音,「惠……」
「陶惠惠?」
女鬼狂吼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过来。
「陶惠……玲……」
「喔。」我一把抓住只差一步就要碰到委托者的女鬼头颅,慢悠悠地宣告:「陶惠玲,从现在开始不得侵入这家伙的身体,如有违反,那就好好地吃一顿灵魂电击之痛吧!慢走不送!」
陶惠玲惨叫着被虚空中窜出来的金色锁链抛向天际,一晃眼就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