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显彰见他红了鼻头啜泣,感应他的忏悔,怒气消了大半,不舍油然而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婉言相劝,「跟默默好好道个歉,下楼去睡。」怎麽都没想到第一天晚上他们即互相谴责,未来这条漫长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他忧心忡忡。
「办不到!」毛子文挥泪冲出房门。为什麽要道歉,她语气也好不到哪里,他也想与她和睦相处,可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情绪,都不再是他可以控制。
毛子文冲出去,坐在床上的章尹默泪水从心底溃堤。道歉都这麽难了,又何苦企盼他们会当一对恩爱夫妻,她的梦做得更美,噬心的现实显得更残酷。
「默默,别哭了,子文个性就是这样子,他没有恶意,你不要胡思乱想,这几天他心情不好,等过几天心情好了,他就会跟你有说有笑,别哭了。」
畅瑀玟拿面纸帮章尹默擦泪,她情绪相当低落,她担心继续下去章尹默会再度想不开。
「晚上我陪你睡,不哭了。」畅瑀玟帮她擦泪,温柔的安抚她的情绪,彷佛帮毛子文赎罪,别让章尹默将他今晚的失控挂心。
「我自己睡。」章尹默对畅瑀玟摇摇头,无神的躺下,盖上被子,强迫自己适应。
「好吧,好好睡我们不吵你了。」畅瑀玟坐到床边摸摸她的头髪,於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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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毛子文直接躲进被子蒙头发泄,在被子里狂吼狂叫,试图将积压半个月的郁闷全喊叫出来,声嘶力竭後,才打开被褥探头喘气。
躺在床上想到她哭泣的模样,他气得用力踢开被子坐了起来。如果泪水可以将污点冲散,他也想哭,哭泣却洗刷不了既成事实。
坐直身子後,他呆坐床上越想越後悔,听说上次她差点流产,前几天才出院,现在想想,刚才实在不该那麽冲动,使她更难过。
因为这件事他挨了一顿毒打,她必定承受比他更多、更强烈的谴责和煎熬,他可以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而她呢?却只能哭吧!
他的心突然软却,担心她哭整夜,他慌忙下床,打开房门探出头,楼梯间只剩昏黄的一盏小烛光,楼上听不出任何动静,他爸妈应该已经回房去了,他想还是上楼看看她,她的样子真的很令人担心。
他关上房门,蹑足上楼,停在三楼房间门口却犹豫起来。刚才他口不择言,把话说得那般毒辣,她应该不会想看见他,要是又吵起来那更糟。
现在回想,他真不明白当时为何一下子沉沦下去,而且深得无法自拔,像着了魔,两人仅见过四次面,毫无感情基础,竟然偷尝禁果。
他承认很喜欢她,对她的一切却一无所知,甚至这个年纪,爱情到底是什麽也一知半解。他是忏悔的,他知道,现在开始无论如何,他必须学习爱她,接纳她,了解她,但,他真的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家人严厉的谴责,父母对他的失望,都使他内心严重受到冲击,而这创伤是他咎由自取,但他仍需要时间癒合。
颓丧地转身下楼,他需要沉淀再来面对她,回到二楼房间,今晚他又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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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毛子文放学章尹默都躲在房里,她不想再看见他那张毫无笑容的朴克脸,他那样的态度,就像在她的伤口上不断的挖掘,让她痛到骨髓,没有尊严的苟且偷生。
他多麽的恨她,不用他说,她心里明白,现在她在他心里,是阻碍他大好前程、毁掉他完美形象的刽子手。他一定恨不得她在地表消失,就像当发现怀孕之後,她多麽厌恶自己,恨自己摧毁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也让父母蒙羞。
她知道他晚上还要补习所以回家通常很晚,可是昨天他却回来得早,还不到傍晚她就看见他走上楼,她正想下楼喝水,两人在楼梯间相遇,见到他,她反射性突然转身上楼,这自然反应让她自己吓一跳,好像羞於让他看见她一天天隆起的腹部,又像害怕他看见她大腹便便,对她冷嘲热讽。
背着书包、穿着制服的毛子文见她转身上楼,以为她还在气那天他说的那些话,冷不防在她背後揶揄,「看见鬼啊,还是看我不爽?住在同屋子,没必要这样。」
他没恶意,只是,她转头就走,他心里不舒服,天底下应该没有像他们这样的「夫妻」。
「谁看谁不爽啊?是你看我不爽吧,我才不稀罕住在这里,要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谁要跟你这个恶魔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瞬间红了眼眶,不知他还可以尖酸到什麽程度,之前她竟然没察觉他这副大少爷脾气。
「我是恶魔你就是巫婆,你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不敢对你怎样吗?」毛子文瞄了瞄她圆滚滚的肚子,那里面竟然是他的孩子,却一点都不真实,讽刺得令他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
「不然你想怎样?」章尹默瞪着他,这个「家」她是住不下去了。
「看你现在肚子这麽大,不跟你计较。」他将视线落在她圆滚滚的腹部,不真实感让他无地自容。
「你未免太傲慢了,以为我想赖着你吗?要不是我爸妈一定要我跟你结婚,我想都不想。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谁也不欠谁。」
「我傲慢,你态度又好到哪了?」他不想再跟她针锋相对,他想进房间了,可是她一气之下随手抬起身旁的花瓶想往他身上砸,毛子文看见吓得遏止,「喂,你干嘛!那是我妈心爱的花瓶,砸坏它我可不保证你不会被扫地出门。」
「你……」章尹默高举花瓶用凄厉的眼神瞪他,「扫地出门,正合我意,你一定也很高兴。」
艾曼达在楼下听见他们争执声音连忙上楼劝架,看见章尹默举着花瓶紧张的说:「少爷,少奶奶,你们别吵了,有话慢慢说。」
章尹默看见艾曼达出现赶紧将举高的花瓶放回茶几上。
「谁要跟她吵,艾曼达,我晚餐不吃了。」毛子文快步进房间,气愤的甩上门。
章尹默泪水顿时溃堤,她现在好想回家,被刺伤的心灵体无完肤,已无力承担过失後严苛的惩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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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与毛子文发生磨擦,章尹默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没出过房门。
艾曼达端了一盘饭菜给她,她去开门让艾曼达进来。
「少奶奶,少爷不坏,他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跟你生气,你不要跟他生气不吃东西,如果你不吃东西小少爷会肚子饿,你也会生病的。」
好心的艾曼达帮毛子文说好话,这些日子她看得出来他们感情甚笃,一点都不像主仆关系,怎会认为他坏。偏偏他又长得一副天真善良又可爱,天底下没人会觉得他坏,因为他只有对她不好,看她不顺眼,就连艾曼达他跟她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唯独对她,只会从鼻孔出气,话从牙缝迸出来。
原以为他们起码可以相敬如宾,可是他厌恶她的程度,远远超过她可以忍受的限度。
她听她父母说,毛子文父母原本考虑他高中毕业送他出国就读医学院,最迟也会於医学院毕业後出国深造。可想而知,她打乱了他原先的人生规划,破坏了他美好的生活,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可是,他何尝没有将她美好的梦想狠狠打碎,何尝不是破坏她人生的始作俑者,没有谁会愿意成为他人的绊脚石,她也是。
她这个错,错在她没有适时寻找帮助;而他呢?他的不闻不问,难道就没错吗?为何一直要将错归咎於她,这个负担太沉重了。
她依然没吃艾曼达特地端上来的饭菜,即使饥肠辘辘一点胃口都没,反正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她,注意她。公公婆婆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周末假日晚餐会一如往昔的回家用餐,其余白天时间几乎不在家,晚上回来也很晚了。
而她对毛子文而言只不过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即使一起坐在餐桌也不过是没有生命的雕像,被忽略的摆在一旁。就算那餐她只吃白饭也没人会察觉,毛子文对她视若无睹。她宁愿孤伶伶待在房里,也不愿出去感受毛子文对她的冷漠。
深夜她感到口乾舌燥,喝了艾曼达送来的白开水,来毛家一个多月平常只有艾曼达对她嘘寒问暖,毛子文不跟他吵架就算不幸中的万幸。公公婆婆实在太忙,但偶尔还是会关心她。
数日後,艾曼达见她终日都没下楼,敲房门也反锁,已经第二天了。
第一天章尹默还会开门,第二天却一点回应都没有,艾曼达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打电话给畅瑀玟告诉她:「太太,少奶奶都没下楼吃饭已经两天了,敲房门也没开门,喊她也没说话,你要不要回来看。」
「怎麽会这样?」畅瑀玟知道章尹默先前有轻生倾向,担忧不已。
「他们……」艾曼达嗫嚅说:「吵架了。」
「怎麽又吵架了?」畅瑀玟无可奈何的叹气。子文也真是的,整个人变了个样,让她头疼,他爸说了他几次,说好却不知做到哪了。
畅瑀玟丢下医院一大堆事情火速赶回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恶劣,冲突一触即发在所难免,儿子变了个人,对媳妇充满敌意,两人在他们面前也没有互动,她明了这个情势一时很难纾解,未来也未必会改观,她想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回到家中,畅瑀玟拿钥匙开了房门,章尹默竟然发高烧昏睡都没人察觉,不时发出梦呓,「我想回家……妈妈,我想回家……」
听在耳里畅瑀玟泪眼打转,别人好好的女儿在她家被糟蹋得不成人形。章尹默的肚子明显变大,上回产检体重不增反减,她拿了一些营养食品给她补充营养,那些瓶瓶罐罐却都还好端端的摆在桌上,根本没开封过。面对这位可怜的女孩她红了眼眶,只能自责没有敎导好儿子。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协助她,她需要何种帮助,看在畅瑀玟眼里,心里有数这段婚姻不会长久,他们彼此毫无爱意,只有深厚的怨怼。当初或许不该让他们结婚,现在唯一能挽救的就是等她生下孩子,让她自己决定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