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章尹默已过数月,大腹便便的她跟之前的纤细判若两人。第一次在书店,无可否认,他即是被她高挑漂亮外表吸引。那次她轻盈的走过他面前,神态优雅地停在置放乐谱的书柜前,翻阅爵士钢琴乐谱,棱线优柔的白皙侧脸,在他一向冷傲的心间,激起了一道炙热的火花。
那个雨天,他又遇见她,她正站在书店外等雨停……
他把手中那把折叠伞递给她,他看见她惊愕後脸上漾开的甜美笑靥,柔美得令他什麽话都不敢说,怯怯走向来接他的私家轿车,再回头,她已经消失在雨中。
这一场邂逅,他以为会是生命中初次绽放的烟火,在记忆中不断回味的初恋。然而,这一场烟火熄灭之後,原来代价即是燃烧後的灰烬,无能为力收拾的残局。
两家人在台中某高级饭店订了一桌酒席,当作他们的结婚喜宴。没有正式隆重的排场,只是简单的仪式,就是两家人一起吃吃饭,谁都不想此事贻笑大方,虽然很像躲起来办婚事一点都不正大光明。可是,这也是不得已的作法,两家都算名流士绅,尽量低调不让家丑外扬。
章家人只想女儿平安生下有名有姓的孩子;毛家人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让他们结婚也算是权宜之计。
章尹默的母亲见到俊秀挺拔的毛子文略感安心,觉得这孩子斯斯文文还算有礼貌应该不至於会欺负女儿,虽然板着脸一点笑容都没有,她给他台阶下,这个小女婿一定因这件事被父母痛斥,心情不好、闷闷不乐,所以她并没在意毛子文对她这个丈母娘只喊一声「妈」後闷不吭声。
结束尴尬的这一餐,章尹默坐上毛家气派的大轿车,带着简单行李随着毛家人一起北上,住进毛家座落於台北郊区有着偌大花园的豪华别墅。
可是,章尹默一点都不开心,平常时间几乎都关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发呆,或看电视。
毛子文只有她去的第一天晚上到过新房,後来都没再踏进房门一步,仍然睡在他原来的房间。
章尹默住在三楼的新房里,毛子文原先的房间在二楼。
第一天晚上,毛子文在她母亲半劝半游说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到房间陪她,他一进房即臭着一张脸,拿被子往房间一隅的贵妃椅躺下,根本不理她,她不知道他进来做什麽,他的冷漠反而使她更难受,更不能压抑一整天郁积的泪水。
黑暗中传来章尹默哭泣的声音,他再也忍受不住从长椅上跳了起来。
「你以为这是古时候嫁人上花轿还得哭哭啼啼,哭得这麽大声要我怎麽睡!」语毕又倒头睡,心烦的翻来覆去。她难过他也很难过,但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什麽都不想了。
章尹默想止住泪水,止住抽噎,可是毛子文的态度、心中涌起的思潮却不饶过她,她蒙着被子愈哭愈激烈,毛子文不耐烦的爬起来,语带威胁说:「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再哭我就回我房间。」
这样的冷漠,她并非没有预期,陌生环境的不安,毛子文冷言刺伤,受伤的心灵无限蔓延,无止境的像要将她逼入绝境。
毛子文翻身抱起被子作势往门外走,眼睛瞄着昏暗中床褥上的突起物,「我真的下楼去了……」他内心交战,为何不能回到邂逅的时候,那麽单纯,难道这错,错得无法弥补?
痛楚与煎熬凌迟她,原来那是一个错误的时间,做的错误的梦,梦碎了,十七岁,她没有了织梦的权力了。
毛子文气得将手上的被子往床上扔,走过去掀开她的被子。「够了吧!我比你更想哭,都将你娶回来了,不然你还想怎样?我现在很困只想睡,我已经半个月没睡好,能不能让我高枕无忧,不要第一天就让我不得安宁。」
章尹默坐起来,漆黑中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你这麽讨厌我吗?一定要凶巴巴的?如果你不想娶我你可以说,不用整天板着脸,谁都看得出来你不情愿跟我结婚。」
拜托让我睡!毛子文浑身的瞌睡虫都在说这句话。
他困得不经大脑继续胡说八道:「你有自知之明最好,要不是你大着肚子硬说孩子是我的,不然我这辈子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他大吼大叫,整个房间充斥他愤怒的声音,好像要将压抑半个月的愤怒对她一股脑发泄完。可是当他说出最後一句嘎然而止,黑暗中看见她满脸的泪,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一下子瞌睡虫全跑得精光。
「你以为我想再见到你吗?你少臭美了!」章尹默跟着提高音量。
不想再见到就不想再见,他也不稀罕。「我……我……」他气得说不出话。早说嘛,早说就不用娶进门了;早说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冲动得促成大错。
「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居心,竟然把肚子放着这麽大,才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孩子是我的,一定要我承认,还直接找上我爸爸,你真厉害。不想再见到我就别说孩子是我的。」
「毛子文你好过份……」章尹默声音颤抖,一种想一头撞死的念头激烈的吞噬她。爱上了他什麽?现在她要看清吗?最残忍的昙花一现,也是只有一夜的痴傻,这经历足够了!
「我怎麽知道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毛子文希望自己赶紧闭嘴,让她的眼泪停下,让自己的话不要再像斧头向她砍过去。
是章尹默那张哀怨的脸彷佛万分不情愿嫁他,让他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害自己还担心她担心的睡不着。
「我故意什麽?」章尹默泪流不止,开始後悔自己怎麽就这麽糊里糊涂嫁给这个小恶魔,当初怎没发觉他高傲外表下的冷酷不可一世。
「故意引诱我跟你上床!」
毛子文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打开,房外走道光线瞬间从门缝照射进来。
「你给我住口!」毛显彰斥喝,开启室内灯光。听见他们两人在房里争吵,毛显彰夫妇穿着睡衣焦急赶过来。
「子文,做人要厚道,敢作敢当,不是发生事情只会迁怒别人。」累了一天的毛显彰看着儿子的改变,伤透了心。「事情都发生了,我们现在是在解决问题不该再制造问题,你必须坦然接受,而不是把责任全归咎默默,这件事情你也要负起一半责任,甚至全部责任,所以你根本没资格对默默发脾气,跟她道歉。」
道歉就道歉,毛子文觉得他们是「夫妻」无所谓了。
「对不……起……」说着,鼻头突然酸楚哽出了鼻音,多日的隐忍在心底翻搅,他挥起手臂擦掉倏忽流下来的眼泪──为他伤害的父母、伤害的女孩。
十七岁的他今天结婚了,要是晚个十年,也许,今晚会是快乐而甜蜜的夜晚。
但是,今晚,格外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