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惑妖美人》 — 20 好久,不見

马车默默无语的行於道上,一同於来时的两人,去时依旧两人。

「你听见了?」

「嗯。」

「那又为什麽要跟来?」

「……我不知道。」

短短的对话後,车厢内的气氛又回归到最初的静默。

虽然她很心急,巴不得马上飞回长安,她可以利用水术、影遁、或施法的甲马……有太多的方法可以供她使用,但是她却选择了最慢的车行。

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心很乱,比起离开长安时,现在的心情几乎是比当时更混乱,至少,那时是一人,现下,是两个人在她脑海内盘旋。

她消极的以为,当回返长安的时间拖长,就可以想出个什麽办法,至少她不会这麽地两难。

可是事实却是,她在痴心妄想。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不但回到原点,还比原点来的糟糕。

可是……如果……要是没有答允成了他的情人,今日的状况会不会不一样,至少不那麽尴尬与……心虚。

知道自己原本打的主意是一回事,让七夜知道又是一回事,她不知晓在看到他那重受打击的无助模样,她的心竟因此而疼痛。

她喜欢他,但不爱他,喜欢跟爱的间隔不是很大?大到一个算是朋友,一个是爱人。那她的心酸又是从何而来──

「你都不再跟我说话了。」闷闷的声音,已不见往日的笑语。

「我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麽。」

「……」

「你会怨我吗?」

「……」

一直无声,直到过了好久好久,下一句话才又响起。

「早就知道你的心里头还有别人,不是吗?」

化为人,下了山,这是第一回嚐到何谓心要破碎的感觉,人类情绪中他最先知道喜乐,而在捉妖的那晚他体会到了怒与惊,现在,就是哀伤吗?

当人类,就是要这麽辛苦吗?

七夜头一次兴起了想回到山上的念头。

这话,是在认命吗?只因为她承认了他不会是她最挂心重要的那人。

瞳紻坐於马车内的一角,看着与他之间的相距,很远。好像她们刚认识踏出长安城那个时候一样,她刻意的与他保持距离,拒绝他的接近和善意。

「……我还能抱持着希望吗?」

从前方驾驶座传来话语。

即使他没有看着她,瞳紻还是把脸转开,没有回应。

然後她看见,长安城在眼前。

〥〥〥

长安城宣王府

七夜跟在她的身後,一直维持着十步的距离。

她的家,果真就是他与她初遇的那一日,她坐在街边看着发呆,并且要他送信的那一个诡异大宅。

再重回长安城,总觉得既是熟悉又陌生,然而几个月前的事,却恍若已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久的连回忆是那麽模糊。

当他随着她进入大宅时,虽然可以看见一些仆役的好奇眼光,但是每个人对她的态度又是恭恭敬敬的,尽管有些冷漠。

看着她在曲回蜿蜒一个一个回廊中奔跑时,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急与慌乱,要不是对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是不会有如此的担忧。

他的胸下蔓延着一股很酸很酸的痛楚,几乎是要碎裂他的心脏,撑破他的胸膛,他不知道为什麽他还能够活着。

抚上胸口,他是受了什麽伤吗?

为什麽?这麽痛……

瞳紻气喘吁吁,可是她连一步也不肯慢下,焦急的就想见到宣化迟。

她晓得,为了朝政上的一些争斗,私底下难免会搞点小动作,化迟不是没有带过伤回府,只是从没有一次,像这样──

瘸了、瞎了、聋了、废了。

一个人,怎能承受如此大的伤害。

她,不会允许的。

就在心里爆出这声巨响时,她在晴川苑里,凋零的牡丹花丛间,看见坐於轮椅上的人。

眼睛被覆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白布,宣化迟什麽也看不见,听不见,所凭藉的只是肢体上的碰触,还有变得异常敏锐的感觉。

未婚妻晴儿坐在他身边倚靠着他,因为化迟无法听见她说话,她就拉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着字。

她长睫羽扇搧动,有着皇族不容许亵渎圣洁的气质,更又似带着飘雅朦胧的灵气,完全地远离人间烟火,毫不沾染人世的一丝气息。

「写好没?会痒。」

化迟低低轻笑,亲昵的依偎着晴儿,他的嗓音未受伤,还是一如以往的醇厚如酿。

「还没,等会儿。」

知道他听不到,晴儿先在他掌上戳戳,然後写下「还没」二字。

「你写真久。」一身材高挑美艳的姑娘在化迟的另一旁柔声抱怨。久到她好像只是个来吃点心的闲人。

化迟微倾头,在晴儿耳边絮絮地呢喃,她只是笑,没答话。

「这麽小声,我听不见啦!」被存心晾在一边的姑娘就要凑过身来。

「我们在谈情说爱,你走开!」晴儿忙将人推走。

宣化迟在瞬间忽然一顿,抬起头,毫无偏差地抓到方向,看向左前方。虽被覆盖去大半的面容,但他那抹绝世的俊颜还是难掩其光芒。

「你,回来了。」

语气里有的是大大的放心和释怀。

美艳姑娘惊看自己完全没发现的两人,晴儿却是淡淡一瞄,没有太多的惊愕反应。

他不是瞎了聋了吗?除了晴儿与当事人宣化迟外,其余三人都已难以相信的眼光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目光像是能穿透白布,直向瞳紻射去。

七夜赫然发现,眼前男人的笑,竟是与瞳如此的相似,就像犹如从一个模子中刻印出来。

〥〥〥

「你伤的那麽重,为什麽不要人告诉我?」瞳紻替他拆着一圈圈的白布,喃喃自语中有着埋怨与心疼。

化迟带着笑,「那男人是谁?你的朋友吗?」记忆以来,他很少见过她有过什麽友人。

白布滑下,化迟绝美的双眼紧闭。她在他的手上写下刚才的话语。

他的笑意不减,但却一副没有要回话的模样。

瞳紻只能无奈,还是老样子,偏生他又十分的固执,他不打算说她也拿他没辄,「把眼睛睁开。」指尖继续滑动。

依言张眼。原本该是深沉如潭,令人难以捉摸的醉人双眸,如今竟是一片沉寂,毫无生趣。

「你为什麽要入我梦?」

「我担心你,想要知道你好不好。」

「你不让人告诉我,是不是不想我回来?」

「……」

她写,他说。不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是『不想』?还是『不是』?」没有将这句话写下,她将话放在口中。

忽然她往前倾,把一个吻烙在他唇上,恍若蜻蜓点水般轻盈。

然後她退了一步,看着他,化迟的表情与双瞳没有一点波浪起伏,就好像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事情。

幽幽地,她叹了一口气。强迫的要自己也把刚才的事情当作没发生,把意识回到他的伤势上。

这不是普通的伤,是被很强力的恶呪魇住,所以就算找遍宫中太医与江湖奇人皆无效,以前的日子她一直待在他身边,从不会让他轻易的就被人下咒,这一回她出走化迟就受此重伤,这不会是巧合。

定了定神,她双掌合十,双眼闭合,嘴里喃喃念道御鬼咒文。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遭受到极大的震动,开始快速的以急速强大的气流在回旋,卷起床幔桌巾与窗纱,漫天飞舞着。

瞳紻的周身渐渐地泛起浓重的黑雾,阴恶腥野。耳边兀自回荡着凄厉的数十、乃至数百种惨叫声。

化迟的脸上掩饰不住他的担忧,但是他没有开口阻止。

魇胜的力量很强大,整间屋子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冲击,剧烈震动摇晃起。

尽管很强,对瞳紻来说却不是太大的问题,依旧能轻松以对。

「依我魂,释我命,御鬼。」

缓缓将印打出。

将她的眼睁开时,犹如万丈黑光散射出。「灭!」

随着暴吼出的声音,狂风向後即卷飙击,化迟被席卷在内。

而後,风势慢慢转小,终至消散,只余尘埃在光亮的空气中缓慢飘散飞扬。

当房屋不再震动,他们对上双眼。

化迟的瞳眸,闪闪如星。

「好久,不见。」这是他又重新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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