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事实证明,那两只高大的马儿真的很听话,甚至於听话到令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听从「人话」的生物,连缰绳也不必拉,直接以口诉说就可以控制左右前後,实在是──
擦掉微冒出的冷汗,他开始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现坐於他驾驶座旁的少女扯话。
「你到底和那家什麽什麽宣家的什麽少爷有什麽关系?」意思意思的手持缰绳,撇撇嘴,那栋大宅真的让他印象深刻,「那是你家吗?」
一如出了长安城的这些日子,依旧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人家连理都不想理他,就连要行路之方向也只是淡淡说了下就不搭理他了。七夜也不灰心,还是自言自语。
「那个大房子是很漂亮啦,不过就是恐怖些,你不知道我下山後走的都是小城镇,刚到长安城时差点没吓坏我,而且大家都穿的漂漂亮亮的,东西又香又好吃,才知道我以前过的日子没把我闷坏真是奇蹟,山上什麽都没有,就是精怪妖物一堆……」觉得自己活了五百年真的很伟大,「你都不晓得我那个师父,莫名其妙,硬要收我为徒不说,不但成日的欺负我,还为我取这什麽名字?七夜?真难写,取个七天,要不七日也好,笔划简单多了,但是就是难听了些……」
从她们出城至今不过七个日子,他却已经将他的五百年的生活历史,巨细靡遗的讲诉过不知道几遍,回回翻新,乃至於以不同的方向去评析他的心境,与当时的情境,虽说根本没人搭理他,他还是讲的自得其乐,欲罢不能。
七夜喝口葫芦中的水,看着身边人,她一直都是一副冷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样子,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大多的时间她都在车内,但有时她还是会坐到他身旁,吹吹风,不搭话,彷佛在深思着什麽。
可是不管她在车内车外,他都不断的处於讲话状态,饶是她再好的修养,也每每被他逼到动气,冰冷不留情的说出要扣他工资的威吓。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反而是很高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也不知为什麽,他觉得那时候的她,才有一点点属於世间的「人味」。
继续让嘴巴一开一合的。「你的眼瞳,是不是变色了?」
还记得,与她认识的第一天,在大街上跟他大眼瞪大眼的,明明就是一双漾着湛蓝水光的眼眸,可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变成跟正常人一样的黝黑眼珠。
却令他感到,有点失落。
「你不说话会死吗?」她的脸上犹蒙着面纱,看不见任何表情,可是那一股不耐烦却显而易见。
当作没听到她今日开口的第一句话,七夜眼尖的看见一抹她小心隐藏的疲惫。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进马车歇一下?」
瞳紻没答话,也没进去车内,因为不论是在车内车外,都是一样颠簸不稳,震得她浑身不适,加上一连多日都是在行进间,她真的是有些不习惯与疲累。只是,她一直以为她隐藏的很好。
轰隆一声,灰暗色的天际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
七夜嗅着空气间弥漫着潮湿的水气,「看来是要下雨了。」他喃喃的道,可是不怎麽担心,反正有一个不小的马车可供避雨,怕什麽呢?
下雨?这两个字钻进她的耳际,瞳紻才拉回神志看着天空,远远的天边闪着雷电。
她一愕,暗骂着自己的大意,忙拍着七夜的臂膀,「喂!我们赶快找个地方避雨。」
「为什麽?」他不解,「我们不是有个马车吗?随便牵到树下就好了呀!」
「别问,赶快找个地方就对了。」
她左右张望看是否有住户,可是一眼望去,这道上除了树林还是树林,要不就是一丛丛的杂草,连个屋顶的影子都没有。
虽不明了她的意思,七夜也还是加快了马速,探看着是否有人烟。
可是随着闪打着雷电的乌云逼近,她们还是一无所获。
瞳紻暗叫一声糟,急着要七夜先将马车停靠在树下,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磅礡的大雨却已经毫不留情的降下。
她回身拎出了她的一个小包袱,一手勾住七夜的手臂,硬是拉着还弄不清楚状况的他,足一点,两人飞身出驾驶座。
豆大的雨珠打在他的脸上,还来不及叫痛,他就看到刚刚他们所乘坐的马车,被雨水所浸淋,然後慢慢的、神奇的,软化,接着缩小再缩小,最终的结果是成为湿烂的马匹与马车的剪纸,化在泥地里。
七夜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下,要他相信她是个普通人,难了。
一回身看着瞳紻,却惊见她一张容颜白的像雪,不见一点血色。他赶紧拉着她到最近的一棵树下避雨,只是雨势之大,浓密的枝叶挡不了太多的冷寒雨水。
七夜让她背抵着树,而他欺身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一习风雨。
「你还好吧!」面对着她现下的惨澹娇颜,他话语中脱不了浓浓的关心气味。
「没事。」连想也不想,她习惯性的直接摇摇头。
只是觉得冷,扯了下冰冷的衣服。瞳紻不解的是,他站在她身前,宽大的背後阻挡着大雨,可是为什麽他吐露出来的气息却是那麽地温暖,还有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令她不自觉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拉的很近很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他的身上有股青草的味道……
张望可及处,还是没有半间民家,七夜不禁有些急了,因为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可是两人依旧躲在树下,这也不是办法。
「瞳,你先待在这里,我先跑远点,看看这附近是否有人家好吗?」他倾头在她耳边询问,没发现两个人间的距离靠的有多相近。
很想摇首,可是她昏沉沉的脑袋还是屈就现实地点了头。
「你──」才往旁一步,七夜就看到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打落在她纤弱的身上,抓抓头苦恼的一叹,忽然间,想起自己会法术这件事实,苦苦的一笑,「我这脑袋……」
顺手摘了片顶上的树叶,轻一施咒。
「你……饿了吗?」
瞳紻看着他拿着叶片,然後幻化出一只鸡腿,对於他说要去找民家前还要变出一样食物来的举动感到不解,他真饿昏了吗?
他微红了脸,「不是──」继续再接再厉。
包子、糖葫芦、桂花凉糕、茯苓饼、红豆酥、一锅鸡汤……就在瞳紻已经想为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开骂时,一件乳白色的厚毯出现在他手里。
「成功了。」他冷汗涔涔的险险笑道。
「为什麽你要变一件毯子出来?」样子还挺丑的。
「这是披风。」七夜气嘟了嘴,伸手将她裹在大大件的披风中,再度摘来叶片,接着历经了锅碗瓢盆後,总算一把有些破的油纸伞成形。
他撑开了伞,塞进她的手里,细细叮咛,「小心别被雨淋到,我会尽快回来。」
这些,是为了她变化出来的?用他半调子的法术。瞳紻的心里突然间流过一股她很陌生的感觉,是什麽她不知道,可是被紧拥在厚毯中的她,有些话想说,却梗在喉间,至於要说些什麽,她也不知道。
看着他淋着大雨已然跑远的背影,她不自觉的嘴角微勾,轻喃道:「傻蛋,也不知道替自己变把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