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穆贤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自然是要瞧瞧柳疆的太子长何等模样,人品修为如何,否则日後该如何自处?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知晓,他为何偏偏看中她一个备受冷落的公主,又为何在此段日子,毫无踏足此方庭院的心思。
虽是曾见识过南宫魁飞檐走壁的本领,毕竟在师长月府邸时,便是他发现了她细如蚊呐的呻吟,再披着月色在屋瓦上穿梭,才能让她知道阿月在那段岁月中承受的苦痛。可此时非彼时,如今他们身处的乃是守卫森严的柳疆宫廷,更遑论在外头守着的足有一小队精锐侍卫,彷佛四方墙皆被严密监视一般。
为了确认外面的状况,李穆贤蹑手蹑脚地猫着腰窜到仅有的南面一扇窗处,透着密封的窗纸,来回走动巡逻的黑影仍清晰可见。她匍匐在窗框边缘,斜着眼目视这一切,不禁懊恼起来。心想即时一只苍蝇飞得出去,也不消三刻便被一掌击毙吧。
她打退堂鼓地踱回到床边,掀起锦被便往头上盖,身子继而躺在软绵的床上。左右也做不了什麽,不如先补个眠再做打算。
尚未阖上眼,便听那低沉嗓音自头顶传来:「你的能耐便只到这儿?看来太子在你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忽地,她单手撑在床沿坐起身、从棉被中露出半张脸,气闷地小声道:「我是挺想去见太子的,但此处并非我可做主自由出去的,四面皆有侍卫把守,即使要偷偷去也不可能吧。」
「谁说的?」南宫魁抬头轻瞄了一下层叠薄纱织就的床帐之上、那透进明媚春阳的一扇天窗。语罢,趁着李穆贤褪开棉被、下床望向那扇窗的空档,他便一手勾起她的轻腰,脚踏着床架而上,略微施力便推开了坚硬却透明的窗板。
如长翅般飞腾出犹如囚笼的厢房,李穆贤恣意地呼吸着附了尘土的自然气息,两手紧环吊在南宫魁的後颈上,望了眼地面还浑然不知的侍卫的头顶,心头是久久未觉的舒畅。可随着南宫魁在宫墙漆瓦中如入无人之境,纵使在上次已亲身见过,却陡然有说不尽的惊讶以及莫名的熟悉感。
这恍然手可摘星的场景,模模糊糊地一闪而过,她不记得在何时有经历过了。
飞越了大概十多座庭园,三条长廊,沿途几乎没一人察觉,总算是停在太子东宫的屋顶上。她都不知,作为未嫁的太子妃,竟和夫君的宫殿距离甚远。可南宫魁又是在何时如此了解柳疆这里的宫殿分布了。眼前这个地方,这个她从来摸不透的人,接触过後,却成为愈来愈深的谜。
而此时,她只能偷偷摸摸地跟着南宫魁在屋顶上挪开的砖瓦,笨手笨脚地顺着横梁一跃而下,停落在静谧空荡的书房里。还好方才在上面看过,四周都没有侍卫把守,否则以她的动静,肯定当场被抓起来。
她开始明白,为何他要来这里了。从寒儿的闲聊中得知,太子喜欢独处,尤其是窝在书房里批阅卷宗,因此从没一个闲杂人等擅自进内而不受重罚。不过若待会让太子撞见她如此不知分寸﹑胆敢踩入他禁地,或许十条命也不够抵过。
但若想越过禁卫跟太子谈话,此处该是绝佳的不受打扰之地,却偏偏是极易惹恼太子的险策。
既来之则安之,这算是她为人处事最感到自豪的一点了。因此她亦没有过多的惊慌,毕竟她尚算是柳疆欲求得的人,纵使太子对她不满,依他在宫中的作风,也断不会轻率地对她作任何惩处。
松开了晾在南宫魁身上的双手,李穆贤好奇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环境。据闻澹台煜人前谦厚谨慎,处事倒俐落狠戾,颇有大将之风。虽未亲见此人,可书架上的兵书政册摆得满满当当,且极小心料理,伸指一扫,不沾灰尘。由此可见,太子犹是花费心思在治国用兵之上,甚至在如此沈闷的空间,不带一件古玩雅饰。若非工作狂,便是公私太过分明的人了。
如此日理万机的权贵者,真有可能这般费神地、甚或等不及要娶她进门麽?这一切实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过於诡异了。
她尚沈思於这难解的谜团中,却听南宫魁喧宾夺主地靠坐在书桌的檀木椅上翻着摆得整齐的奏摺,晦昧不明地仰头看她:「还未见得一面,算是喜欢麽?便甘心在此金玉雕砌的宫城里生活一世麽?」
辨清他说的意思,李穆贤偏过头,视线落在他把玩着奏摺的指骨分明的手上,神思游离地讷讷道:「喜欢,我也有过的。」
每当忆起那仿若隔世的爱恋,一股酸痛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即使伤痕已是淡得微不可见。
南宫魁却是明显地身躯一颤,翻落了推开的奏摺,裂开了一道口子。良久,却是用极其小心翼翼的语调问:「你仍记挂着江淮麽?」
呵,没想到这个禁忌的名字终究是在燎星宫廷不胫而走,连他亦知晓了。可她又有何颜面去提及他呢?
那时她以为那样去为了彼此解脱而死已是爱一个人的极限了,却远远不及师长月和杨菱花为她们所爱而牺牲的一半。在此之前,她根本无法想像为何能如此心甘情愿地舍弃性命,便为了让另外一个人得到幸福,即便那幸福不再有自己的存在。
而她亦更深刻地认清了,自己那般做,不过是自私地想逃离在国家与他之间的艰难抉择罢了。
於是,她笑的眉角弯弯的对看着他,带着曼珠沙华的灿烂与悲凉:「喜欢又怎样,始终逃不过命中注定的分离。不喜欢也没什麽,若是注定绑在一起的话,或许真能幸福呀。」
「你⋯⋯」吐出的气息无以为继地游散在眼神交接的沈默中,倒是南宫魁先移开目光,那一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带她离开,便走偏了预定好的计划。
李穆贤苦笑了一阵,还真不知自己从何时变得这般伤春悲秋的,竟向一个眼前尚是来历、目的不明的男子倾吐愁绪,实在有够窝囊的。说不定,人家还不愿听呢。
如此一想,她便不欲放任自流地再纠结於往事红尘中,转过身子复又细看排列有序的书册,却意外发现零落地有一本书犹如镶嵌其中,特别直立。方欲抽出看看,可手一触碰到,则发觉内有玄机,书册竟重如烙铁。费劲拉出的一瞬,只听「喀」的一声,书桌的後墙突然开了一道机关门。
李穆贤抬眼一看,惊诧得推倒了几本书册在地,眸子中满是不可置信,自己竟触动了机关。
墙内挂着一幅卷轴,画上是两名女子笑盈盈地在赏花,右边的分明是她的母妃。左边的人她不认识,却又有着难言的熟悉,甚至还未能道明情绪便已湿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