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麽说,你方才在晕倒时走进了一个幻境,看见了另一个我和孩童模样的你?」整理了思绪後,李穆贤便说了一番大概的梦中情景。南宫魁一脸的不可置信,可看到她仍虚软地倚在竹枝上轻轻地敛眸喘气,眼角尚有些许湿润,可见她此下所言并非胡诌。
而理所自然的,为了避免之後同行的尴尬与被嘲笑自作多情,李穆贤十分谨慎地在描述梦境时删去了某段疑似邀请私奔、自己又糊里糊涂答应的情节,反正那也并非重点所在。
「在最後,我在一个桑树林里吹了一通玉箫,那孩童便在刹那间长大,变成你现下的模样又转眼在你面前消失了?」南宫魁重新组织了从李穆贤那里听来略显淩乱的片段,一丝惊愕闪过抖动了下剑眉,他垂眸细想了一会,又环顾四下的竹林。
自搭乘小舟渡河抵达此处时仍是巳时,至今在这才不过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天色却急转直下、愈渐暗沉起来,甚至在竹子的映衬下,竟出现有些许圆月的轮廓。而这里始终与李穆贤的幻境不甚相同,既无白雾覆裹,亦见不着她说的两个人,加上竹林本身存在阵法,或许便是李穆贤在走入林中时启动了迷阵,方差些迷失於幻境之中。
李穆贤微微颔首,颇是认同他将梦境皆大概整理出来了,似乎又想起了初入竹林的时候,心忖自己该是触动了某些机关方堕入其中:「一开始我走进竹林时看见了漫天的桃花,不知为何身子便自然地跟随着桃花走了,然後就看到了一个翻滚着泡沫的莲池……」
说起桃花,南宫魁握拳抵在下巴思索的神情瞬地一僵,如此而言,看来陆炎之前所说的「时辰一到,自然会解除」的话是真的了,现在施在李穆贤身上的冥印开始崩解,因此也只忆起一部分记忆。而在竹林布下的恐怕便是坊间失传已久的迷心阵,藉助迷雾引起入阵者心底抑制的慾望或魔障,以永久将他们困在幻境中。
在李穆贤的幻境里出现的只有他和幼时的她,也只是她已经遗忘的过往,更遑论触起她一丝的留恋了。而在她几欲醒转之际,似乎曾发出轻微的梦呓,神情满是挣扎痛苦,那麽阵眼又是以甚麽来引诱住她、不让她出来呢?
「你在梦里见到的便只有这些麽?」
李穆贤慵懒地靠了一阵,仰视着南宫魁此时沉思的模样,却不自觉地将与梦境里的冒牌货重叠在一齐,那种化在眉宇间、匿藏在心的温柔,犹如溶溶绵雨抚去冬日严冷。在那时,她的心里莫名地涌现一抹淡淡的熟悉感,好似她并非只是从宫外的鸣凤楼才告相识,而是一段兀自遥远的回忆,逐渐现出棱角……
时序交接,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地女庙的庙祝所解的签文,以及陆炎在临走时泄漏给她的话,隐隐在透露着南宫魁便是要帮她历劫的一位故人。
她没听清南宫魁的问题,亦不再往迷阵的方向想了,只感到厘清困扰在心的谜团在此刻是如何的重要:「除了在宫中,你和我是否很早之前便认识的了?」
乍听下她回转的想法﹑一副认真执着的神色,或许真忆起了甚麽,可自己若告诉了她所有的事,冥印便是永远也解除不了,所有的事也只能靠她自身的意念去破解﹑想起。思及於此,南宫魁悠悠地打散她的念头道:「那只是一场奇怪的梦罢了,你毋须往心上去。若真如你说的,我这般模样之时便遇见尚是孩童的二公主,现在的年纪也该是抱孙子享福了罢。倒是你像是有所隐瞒在梦中遇到甚麽踌躇的事,方睡了这般长的时间。」
没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李穆贤不禁一阵失落,可也觉得南宫魁说得有理、一时无法反驳,他看上去确实跟自己年纪相仿,并不像在梦境里的相差那般远。却另一方面的,隐约觉察到南宫魁是知晓自己的一些渊源,因着某些缘故才无法说清。至於梦中的离奇之事,或许多花些时日,她总会想起先前的事的。
此时听明白他的话,李穆贤眨了一下眼模糊地道:「那是因为在梦境的最後,你将女童变走了不说,发现我的踪迹之後竟想把我也除掉,我只好不断地往来处逃跑,之後便让你给摇醒了。」
「……」
如此虚晃了几句之後,南宫魁半信半疑地不再追问,背起她散落在地的包袱在右肩上,便扶起她站直﹑摇头道:「让你浪费了这麽多时间,也是时候继续赶路了。」
李穆贤站起身伸了个腰,也懒得跟他瞎说下去。望了一眼竹枝缝隙里透进的阳光,没想着她在幻境的短短时间,回到竹林却已快申时了。赶路自然是继续,可这里全是遍地撑天的竹子,往哪个方向走才是绣楼呢?
正在迷茫呆站之际,扫视一遍的李穆贤眼尖的发现西南方的一棵竹子上垂挂着一片桃花,仿佛是从梦中故意掉出来似的。她怔怔地看了一下,便不由自主地牵着南宫魁的衣袖向那方缓缓走去。
反正她已然知晓在幻境发生的一切皆是假象,如今即便再有另一个迷阵,她亦有办法再次走出来。何况她总有一种感觉,那片桃花并非是迷惑她,而是来助她走出竹林的。
虽不知李穆贤有何自信调转前进的方向,南宫魁也只好跟紧在她身後,免得再发生方才误入迷阵的事。
而在枯枝碎叶上沿着桃花的牵引,行走了些许时刻,眼前远远地出现一座绣楼的剪影,在竹叶迷离的身影中飘摇,不知不觉中也快见着竹林的尽头。李穆贤瞬即得意地向後挑眉而视,果然跟着那片桃花走是正确的决定!
「……你这是恰巧遇着瞎耗子罢了。」南宫魁无奈地看着她得瑟的笑容,忍不住泼她冷水。
有关莫堂楼的传闻说得不错,屹立在眼前的绣楼已是相当残破,因日久而掉落的木块仍积存在地面上乏人问津,也不见有人打扫过的痕迹。只是外观上来看还勉强算是完整,卖出去或许仍值几个钱,若买家不畏惧这闹鬼的地方的话。
原本空空如也的庭院立着一抹黯淡的背影,她的手撑在蓝雾的单薄枝干上的幼细纹理。仿佛轻轻一摇,便如蓝花楹开遍枝桠时,响起的是繁叶落尽的终曲。纵使如此,若抬头是一簇簇蓝紫爬满树梢,谁会在意踩在脚下的腐叶才是牺牲自身以换来如此美景的功臣。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她淡淡的转过头,绿叶中流泻的光影在她清秀的脸庞互相交叠,如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很快地,最初的欣喜消失在冷淡的眉眼中,快得几乎使人怀疑不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