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三章:曲捲風花(五)

晨风徐徐吹拂,披在碧湖上水烟雾色散了又聚,依稀淡薄地萦绕着远山苍翠,如即场挥就的水彩墨画,笼络了天地亦为之感叹。白雾经久不散,朦胧得不似人间之色。

挨坐在小舟一个时辰,终是见着李穆贤让浏海掩埋的小脸恢复了些许精神,南宫魁仍是忍俊不禁地耸动了下筋骨,挺直了腰莞尔道:「穆姑娘说的哪里话?即便是死,在下也定是义不容辞地当你的垫背。」

没反应到他竟如此说,李穆贤盯着他温润的脸怔忡了半刻,一张素妆的秀颜上也稍稍被鼓动得呈现了神气,怎地好些时日便忘了她还是这人半个主子的事儿呢?一想至此,她便清了清喉,也学着他抬高下巴,挺起胸朗声道:「那也忒没出息了点,既是同进,便得两个人都安然无恙地走出竹林才是!」

「这当然。」南宫魁又软软地摊回背枕处,双手环着胸闭目养神。

将绒毛披风折叠好收回包袱,李穆贤瞥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均匀的呼吸传来,应是已酣然沉睡得似一尊玉佛,就这样?好不容易让她稍微放下心中的担怕、想找个人惬意地谈谈话,便又自顾自地补个回笼觉了麽?

船家挥动着摇桨,拨着浪花便驶着小舟钻进了另一座白玉拱桥,恍如天色陡暗了下来,又如踏进了钟乳洞穴,只余眸子浮着明亮的幽光,存着即将沐浴曙光的想望。而此刻却很快地柳暗花明,趋近巳时,琰星湖两岸摆满了叫卖的小摊,糕点煎饼的香气兀自飘远,甭提热腾腾端出的阳春面,以及方圆十里内甫开市的客栈。

李穆贤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冷掉了的馍馍头,暗自想像这是沿街出炉的肉馅包子,纳闷地大快朵颐起来。填饱了肚子之後,她又饱览了一遍雁城风光,看向船篷里熟睡的男子侧脸,顿感这一刻在燎星祥和安宁的美好。

忽地一阵旋起的风吹袭,李穆贤搓了搓两手掌心,抱坐在船尾呵着热气。待身子似是暖和了少许,她又伸手在包袱里拿出绒毛披风,蹑手蹑脚地走入了船篷,轻轻地搭在南宫魁的身上。

「到了麽?」斜坐的男子感到身上加诸的重量,被这细微的动作惊醒,眨着略带惺忪的瞳眸吐着气息。

而李穆贤也被他的动静吓得扯掉了披风,颤抖着唇嗫嚅道:「还、还没到。」遂走得飞快地回到了方才待的位置坐下,复又感到有些冷了,便抱着臂膀微微地瑟缩着身子。

视线扫过船板上掉落的披风,南宫魁拾起了搭在手臂,望了眼附近的街巷,复走出船篷。

「天气清冷、又有风起,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照料好自己。」

李穆贤将脸埋在膝盖里,却忽地感到脖颈处毛茸茸的,好似贴在心底的一阵暖,抬过头来身上已披了一件莹绿碎花的绒毛披风。她不自觉地裹紧了绒毛,让它更靠近自己,见南宫魁肆意悠闲地在她的对面坐下,不知何时摘了个嫩绿的叶递给她。看了许久李穆贤也没有接过,只不解地问:「这是给我的?要做甚?」

南宫魁将身驱探前,一把牵过她的手掌,轻轻地将叶片放在上面,再慢慢阖上让她握在手心,平常的语调中坠了几分慎重:「待会儿走入竹林,许会有迷阵。虽说我不会让你走散,但以防万一,若有何事,紧记吹响这片回声叶,如此无论何时我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轻盈透凉的触感扩散在手掌,李穆贤打开手指拈起这片叶子细细端详起来,幼长的纹理倒是分明,可颜色却翠绿得如长在树上还滴着晨露时便被摘下一样,逆流了寒冬,迷惑了双眸。

可李穆贤自幼在宫中修习的只有琴筝鼓瑟,头一回听闻青叶也可吹响,倒是稀奇事一桩。她抚上叶纹试着卷起来,放在嘴边调音,却鼓足了劲连着几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她懊恼地瞪着对面的人,心想又是被这人给耍了,忿忿地道:「这破玩意儿怎麽吹得动?」

「这是救命的回声叶,在毫无危险之下是无法吹动它的。不过,你那麽想听听它的声音,也并非不可给你破例,需要我示范一下麽?」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唇瓣,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不用了!」李穆贤羞恼地拂了拂手,转身便钻入了船篷深处假寐。那叶子方才都贴在她的唇上,怎麽可以让他吹?这家伙分明是在当她是傻子,任由他随意摆弄吧?可南宫魁的话却似嵌入她脑海一般,让她一闭起眼便想到他贴在唇上吹叶子的画面,竟好像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小舟继续飘摇,沿着琰星河清澈翻白的水浪,不到三刻便驶到了桃花巷。他们下了船便寻到桃花村,跟着村民的指示绕到村尾,映入眼帘的便是遍植的竹林,斑驳的绿密密麻麻地泼洒在一望无际的山头。

李穆贤遥望在竹叶缝隙中流泻的一串串光影,灿烂得如燃亮黑夜的烟火,便攥紧了肩上的包袱,抬首与身旁的南宫魁对视了一眼,遂并着肩迈开步伐地走入了竹林。

原以为幽篁里空荡荡的除了竹子便毫无一物,可当李穆贤踩着松软的枯枝腐叶,愈渐走得深入,却让正面前漫山翩跹纷飞的桃花给迷乱了眼。

所有的竹子似是消失不见,眼底只有让风吹得高远的粉红桃办,在空中蜿蜒出一道华美的路。四处翻飞的桃花飘浮着,忽地吹落﹑盖了一片在她眼睑上,便如有一块绵软的丝绸抚着眼眸,温柔缱绻地引着她往由桃花开辟在脚下的路走去。

她的心像被迷惑了一般,一双葵花野鸢平头鞋随着飞舞的桃花一步步地走着。耳边彷佛响起遥远低沉的一把声音,是她印象中曾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在前方一直呼唤着她,隐约地拼凑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如穿越了千百年来到她的身边。

而她来到此处,好像为了记起遇见的他而已。

不知走了多久,眼眸上的桃花如断尾的纸鸢又飘走了,连带所有的桃花也消失不见了。待她睁开眼时,便只有一片雾茫茫的景象。最使她惊怕的是,环顾的四处如蒙上薄纱似的朦胧得见不清楚,而一直跟在身边的南宫魁已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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