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南宫魁似乎是铁了心不肯透露一星半点的真相,她摆弄着筷子夹着小菜大眼瞪小眼,他人仍旧埋着头用银勺撩拨着汤水,连递给她眼神都懒。又沉默了良久,李穆贤终於不甘地放弃了挖掘八卦,不过也因此更确定他俩一定有甚麽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可正所谓君子取秘,十日未晚。待她卷土重来之时,便是他俩丑闻宣天之日!
就在他们默然以对、自以为金之时,一旁的思葭却兀自沉浸在一方迷思之中。陆炎要找的人,是否也是她正苦苦追寻之人?若是如此,那她一直以来便错怪了陆炎,怨怼他是寡情薄幸之人。自李穆贤下地府以来,她便以为陆炎变了,彷佛昔日处处极尽小心的保护,对象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然多少风雨尘烟、多少昼夜更替,放不下那段故事的原不止她一人。同是执着了三百年,她总是宣之於口,自以为便是最好的提醒自己切莫忘记的方式,却原是她这般反而是害怕至极的表现,有朝一日那记忆便随安逸无波的日子磨蚀殆尽。而陆炎虽没时刻重复过往承诺,却是牢牢惦记在心上,比之她那样小心翼翼,更添几分隐忍。何况,深受煎熬的人,甚至在心底拖曳出长长血痕的,早已非她一个了。
如此本来想好的对策商量大会,终是在三人各怀心思之下不欢而散。幸而在散去之际,他们已达成共识,决定往传说中能进绣楼的路线闯一下。
而言传下来的路线只有绣香铺和从远郊桃花巷口的村庄面向的竹林。就容易程度来说,绣香铺的後巷本是上乘之选,不但是快速的捷径,更不用闯璿玑阵。只可惜除却杜家後人,无人知晓那绣香铺的确切位置。
而杜家公子司愈终日不见踪迹,有的说闭锁门馆纵情声色,有的说云游四海治疗情伤,找不到他的人,便也无处得知莫堂楼的入口。而杜家已是一年来遣散了歌姬,从闻名遐迩没落至如今的沉寂无声,真可谓无尽唏嘘犹堕梦中。雁城少说也有上百间林林总总的卖香料的店铺,若逐一查找便过於耽误时辰了,且距离李穆贤出嫁的日子已不多,所剩的便只有摸索竹林阵这一条路了。
传言中对竹林阵的描述不多,但江湖的说法有二,敢闯入竹林盗曲谱的人要不死於机关下,要不顺利出来後成了痴傻之人,可见阵法之毒辣以致催人肺腑。据流传出来的幸存之人的断续片段中,最常出现的便是迷雾、毒箭和陷阱。针对这三大机关,李穆贤一早起便往集市东奔西跑地买了天蚕面纱、竹藤盾牌还有木杖做好准备。反观其余二人倒一脸悠然,仿若他们不是去英勇赴死,而是周游泛舟罢了。
虽说好歹绕过地府半年,李穆贤对死已是不陌生,那烧灼断肠的回忆於她已愈渐遥远。尤其是经历了师长月一事之後,她愈隐约领悟到,一瞬的皮肉上的痛苦便能摆脱永久的伤痛,之後摆手红尘、任何烦心事便如在忘川重新洗涤,化在下一世的襁褓里单纯地周而复始,该是如何想如何划算。
可活下去需要的不仅是出於对挚爱之人的眷恋与承诺,更是超脱自身纠结的情感。在这婆娑世界中寻找另一个支撑自己的力量,虽是艰难地踽踽独行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活着的意义。在地府失忆的那些时日,她总在想殉情很难,也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何轻易地便为一个男人舍弃性命,大千世界里便没有一样更值得自己留恋的事了麽?如今她知道,爱到了极致,沁入了心骨,那便是看不清其他有意义的事,一心只想着最简单快捷地要忘了痛楚、忘了所有。
再说甚麽许是过於矫情了,自她重回人间那一刻,便无所谓放下与否,只想好好以她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何况,她背後还有一个家国呢,要殉身也得是轰轰烈烈地葬在燎星,何以再为儿女情长而长吁短叹。
可这次是为了解开陆炎的心结而来,纵使可能在那片竹林中一命呜呼也只好认栽了,怪的也只能是她太过倒楣。倘若侥幸无事返回,却帮得了陆炎不再有那般茫然受伤的眸光,重拾过往英姿飒爽的模样,如此的冒险仍是值得的。而且,她倒是挺期待见到令陆炎念念不忘的佳人的。
休整了一日,购置好所需的历险装备、应急物事以及搜集有关竹林阵的情报,李穆贤便试着能否与陆炎隔空传音,说不定陆炎知晓绣香铺在何处,或是提供竹林阵的讯息也好,却仍是连续试了几次皆失败落空。到最後李穆贤也因早起而有些困乏地睡了,只留下一个讯息给陆炎,望他之後收到可回她一言半句。
粼粼碧绿的湖水,映着摇曳的雁城在寒光中摆渡。在桐城纷纷扬扬的满眼飞絮,落在雁城的只有绵绵细雨,夹着温软柔意融在石桥巷弄里,模糊了山水,安抚了闷燥的心。
湖岸纷扰掠过的风光,藏在李穆贤的眼帘中,蕴含了别样的珍惜。仿佛今日一别,便再难有此闲情逸致泛舟湖上,回味着古朴的江南。她两手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绒毛披风,绕指的圈了一层绵暖,轻柔地缓下她的紧张焦虑。
「若是想临阵脱逃,最好趁这小舟还没划到桃花巷口便说出来。」南宫魁一身镶蓝滚边白袍,三千墨发随意用浅黄玉带绑起,披散在肩的有几根滑下衣襟,添了一丝说不尽的风流邪魅。加上他慵懒斜靠在船篷边上,更是连半分送命的觉悟也无。
若是平日的她,定会忿忿不平地反驳她绝非贪生怕死,只是有一点点害怕罢了。可如今她抚着雪白得毫无瑕疵的绒毛,却低头苦闷得一句话也哽咽不出。她自然不怕死,只与上次不同,此去会遇到甚麽全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若现下要写遗书的话,她定会留得乱七八糟的。
换了一个双手垫在脑勺的舒服姿势,南宫魁看向她埋首不语的方向眉眼低垂,犹如苍穹中一轮笑弯的明月,忍不住悠悠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耳畔升起一番稳重坚定的话语,李穆贤缓缓抬首看着他戏谑的浅笑,心底不觉轻松了起来:「是呀,若我死了,你拿甚麽回去交差呀?」
可她方才想的并非这些话的,却又迷失在那眼神中鬼使神差地打趣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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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星期五有加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