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上桑 — 第十二章:雪霽月溶(七)

春去秋来的半年韶光,沈漫雪的身子渐渐康复,在陪伴她复原的柳复一边仍在等待,苦寒夜读十年所换取的,那一朝榜上成名之日。

犹记得,在她染了一头柳絮的拱桥边上,桥下流水喧哗,他那双挟了万里银河里熠熠星光的眼,只望向她一人,嗓音如柔了百里桐花般说道:「漫雪,三年之後,我抬着金榜题名的状元花轿到这里迎娶你,好麽?」

「好,柳复哥哥。」她听见自己坚定地迎向他,只愿将那一抹眸光永护在手心。何况别说三年,只要能在这个人的身边,一辈子也值得等的。

朝霞绚烂,古道草木葱茏,他笑得像个孩子般,欢快地紧拥住她单薄的身子,话语低低地在她耳畔萦绕着:「嗯,你等我。」

他牵着缰绳一跃上马,上京了。

守着柳复的背影於驿道上远去,沈漫雪朱唇微启。那一刻她只想甚麽也不顾地冲上前,请求他带上她、跟随他到天涯海角;然後告诉他状元夫人甚麽的名衔她毫不稀罕,只要在他身旁就好。心头的一把声音却缠着她,劝阻她不该绊住他前进的步伐。考取功名、为国效力是他的毕生志向,带着她只会心猿意马,十年功夫一朝丧。

她稳稳地扣住桥上的石雕,刻纹摩挲得皮肉生疼,好抑制住她即将狂溢的冲动。只因她害怕,不知道这副皮囊还能撑住多久。三年对白蛇而言,稍瞬即逝,却不知以千年修炼护住的心脉可否禁得住如此日子。

可若她知晓此後阴阳的别离将害得他万劫不复,即便他的声音再迷惑,这允诺多动人,也绝不能让自己心软应了他。

经过半年的复原,她已能适应这具身体,也逐渐熟稔、扮演平凡村女的角色。许是与本来「沈漫雪」同在一体,她对柳复的情感愈渐深沉,甚至依赖成性,如罂粟般一旦服食便不想戒除,从此再戒不掉了。

却不料天不从人愿,她这株冬花始终选在三年後的秋末凋零。幸的是,在此之前,她收到柳复的家书,进考场後一切顺利,再过二月,便可得知结果。不幸的是,她等不到那刻了,凡体阳寿耗尽,回天乏术。

魂体分离那日,她特地上了红妆,画上精致如远峰的黛眉,换了一身鹅黄雏菊衫襦搭配青碧色褶裙,倭堕髻上一枝流云鸾凤垂苏簪,恣意清雅,犹如点缀於枝桠上合时的木莲,遇了花期却注定萎落。

即使此刻他看不见,沈漫雪在世间留给柳复的最後一面,总该是他最喜爱的模样。

在娘感应到她的宿主将要陨落之时,早早便为她选好了下一任宿主。可这次,她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商人之女,而执意投身於远在桐城的永熙郡主。

她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握住的。

锣鼓声响,漫天的喜庆满了她的眼,一顶大红花轿绕城一圈後被抬进了康王府。一夕之间,她成了他的妻。

只是不再以他熟悉的眉眼出现。

一如传言般,她要挟了他,强迫了他踏进这繁华之地。以绝食为手段,让康王爷胁迫他当自己的夫,又因着意外结识了当朝二公主,而顺利地得到一道赐婚的圣旨。盛势淩人也好,性情大变也罢,她丝毫不在意,能与他延续前缘,厮守多一些时日足矣。何况,一朝郡主看上新科状元,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半截烛泪落尽,她抚上脸颊,回想起今日铜镜前一番盛妆,能以此般姿容再与他相见,花开终是有惜花人的。待会儿她该先祝贺他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了;或是递给他一个笑靥如花,盈盈说着良缘不易,且行珍惜好呢?

思忖之间,柳复一身大红丝绸喜服跌跌碰碰地撞进了房中。酒气薰然,他的面色黯沉欲醉,只不断地捧着一瓶酒浇灌下,一时看不清绊倒旁边的锦凳,连带清瘦的身子也直直倒下。

师长月听见男人痛苦的咕哝,透着喜帕的底缝瞧清他的模样,也不管吉利与否,一手俐落地掀开头巾,便走上去意欲扶起他。

撞击地面的痛楚唤醒了柳复昏沉的脑袋,一双纤手已横过他的腰作势拉起他。眼前的人柳眉杏眼,清秀如莲,呈着高冷之姿,此时却渗着薄汗,触着他时便犹如从遥远的九重天上掉落的星。

柳复怔了一下,也没忘记今夜是强加於他的洞房花烛夜,遂一把推开她,撑住桌案站直了身,冷冷地道:「郡主可知此夜我该迎娶的是谁?她没等着我,却叫我娶了他人。」

听得他话中的哽咽,师长月蓦地心伤,他心心念念的她在这里啊!

如此便脱口而出要安慰他:「柳复……」,又突然硬生生止住话尾的「哥哥」二字,从今起,她已无任何身份这般唤他了。

她的命以娘的修为渡着,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她换魂一事。否则地府众人收了她事小,届时只怕连累了娘,不可再修行。丧命纳魂,已是不孝,怎可再任意妄为,毁了娘的心血。

「郡马与沈姑娘怕是有缘无份,不必再记挂了罢。而本郡主看中了你,此後自会好好待你的。」师长月收起忧伤的面容,恢复一贯清冷的姿态,无所谓地站起与他对视。

没想着师长月听了竟不生气,反对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柳复一时找不着话回应,却不知为何对她发作不得,只得落荒而逃:「方才我多喝了点酒,今夜不便与郡主同睡。」说罢便卷了一张棉被背对着她在卧榻侧躺,沉闷着气不再说话。

师长月望了他的背良久,直至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她才抱着一张薄被盖在他上面。又快入冬了,漫漫长夜,很容易着凉的。

两人成了夫妻,少不免朝夕相对,柳复却藉着公务披星戴月,不到半夜也不肯回房。一方面为了麻醉自己从沈漫雪的离世里解脱,另一方面则不愿看见师长月,他该恨她连静静守着漫雪的机会也夺走,逼着他背叛了她。

却恨不起来。尤其当她双手抱住单薄的身子在披风下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前等他时,心的一处顿时软了。可是她的性子倔,更是嘴硬,从不开口让他早回府,也让他糊涂了,当初千般万般绑他来娶她的女子到哪去了?

日子绵长如流水,更折磨如春雨。

与柳复成亲二月,一丝进展全无。他不是夜归,便是找藉口将自己锁於书房。每每见他落寞如斯,凝望着含苞的红梅,必定在想以前的沈漫雪了。她压根不忍心再逼迫他,便在心底一遍遍盘问自己,她做对了麽?不过是满足自己一番私心,那卑微如泥地守在他身侧的愿望、而羁绊了他,为何不让沈漫雪彻底死去、永生不复相见呢?

因为,她舍不得放下了。一旦沾染上他,便是纠缠至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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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为毛我觉得柳复好萌?越来越舍不得虐他了QAQ

嫁我可好?(被揍)

支线NO1快到尾声了,要努力完成迈向下一趟旅程(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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