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好不容易才终於将锺时雨送到一楼,正当锺时雨以为她接下来要推着他去哪里时,满头大汗的她从他後方步伐摇晃地走出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司机停下来後,她请对方等一下,回头过来推他,计程车司机一看到有轮椅马上表示拒载,锺时雨横了她一眼,明白了她为何不站在他身边招车的理由。
陈静顾虑的其实是店员说过,这种旧型的轮椅走在柏油路上震动幅度很大,病人坐在上面不舒服,所以她才想等招到车再推着他过去。她向计程车司机道歉,并请求对方载他们,计程车司机起先以後备箱放不进轮椅作为推辞,但架不住陈静不断求情,後来还是让他们上了车。
她坐在前座,轮椅和锺时雨在後座,司机一路上不断叨念着有轮椅也不早说,嫌她故意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招车让他误会云云,陈静只是边指引方向,偶尔回应几句对不起。
锺时雨事不关己地望着窗外,偶尔察觉後照镜中司机的视线,才会转动眼睛冷冷地回视。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是中午,他两三餐没进食,肚子发出咕噜声,陈静也无话好说,一路上她自己的肚子都不知道发出几次叫声了。
「少爷,先给师傅看看,看完我们再吃东西。」陈静推着轮椅进到国术馆。
叶师傅正和妻子一起吃中餐,暂时放下饭碗,出来替他们看诊。
进入诊间,陈静急不可待地将锺时雨的伤势仔细描述过一次,当叶师傅偶尔开口问问题,也都是陈静代为回答,锺时雨从头到尾冷眼旁观,浑身散发出拒绝配合的气息。
叶师傅开国术馆这麽多年,这几年大概是老了,也有些脾气,开始会挑客人,让他不开心的,他不医,像锺时雨这种充满抗拒的,他也不医,於是他只听陈静把话说完,连碰都没碰锺时雨一下。
陈静不是第一次让叶师傅看诊,自然觉出不对,出言婉转解释他最近比较沮丧,并且蹲在他的脚边,将他的小腿抬起,想给叶师傅检查,彷佛只要叶师傅伸手摸一摸,他马上就能跑能跳。
叶师傅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少年的自暴自弃非常显而易见,但当少女抬起少年的脚时,少年本来不带情感的双眼倏然变了,起先微微惊讶,後又转为深深地注视少女的头顶。
「师傅,你替我家少爷看看吧。」陈静一心扑在锺时雨的腿上,忍不住催促。
虽然叶师傅看上去严肃,其实最怕女性苦苦哀求。叶师傅最终还是伸出手把锺时雨从轮椅上搀起,坐上一边的诊疗床。
被那双手碰到的一瞬间,锺时雨浑身僵硬,叶师傅还以为他要反抗,对他低声道:「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但人家女孩子辛苦把你带来,你至少体谅她。」
锺时雨听了肌肉更紧绷,始终一语未发。
叶师傅开始弯身察看锺时雨的双脚,陈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叶师傅结束看诊,她屏气凝神地等待他发话。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无法确定究竟治好他的脚,是她一厢情愿的执念,或是想给他一个希望,让他不至於那麽颓丧。
「肋骨已经在癒合,不过还是外敷药膏会好得更快,手的夹板一个月内绝对不能拆,至於腿,只要有耐心,慢慢来,还是可以走的。」叶师傅拿起热毛巾擦手。
锺时雨听了,撇嘴冷笑。那麽多医生都不行,只有一个说可以,他就相信?
叶师傅转向他又道:「首先你得自己想站起来。」
锺时雨甩了叶师傅一记眼刀,眼角余光扫到陈静,她站在他身前一步远,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抬手抹脸的动作。
叶师傅替锺时雨手上的骨折伤处换药,陈静则去缴费,并和约好下次看诊的时间。
回程的计程车上,换了个司机,同样唠唠叨叨地埋怨轮椅,锺时雨没怎麽在听,只看着前座的陈静一边盯着跳表,一边偷翻口袋数钱。
这麽明显的举动,连司机都注意到了,立刻发难:「同学,你们该不会想坐霸王车吧?」
「不会的,我们有钱!」
锺时雨在後座看到她涨红的耳朵,忽然出声:「停车。」
锺时雨一直没开口说话,计程车司机还以为他是哑巴,这会儿听他出声,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我说这里停车。」锺时雨又说了一次,他的声音有些粗糙,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偏偏就是盛气凌人。
於是,司机就骂咧咧地将他们丢包了。
这几天气温又降,陈静赶着出门,忘了替锺时雨套上外套,於是连忙脱下自己的羽绒衣披在他肩上,又觉得可能会滑落,於是好声好气请他穿上。
锺时雨默不作声任她摆弄,还算配合,只在她弯下腰时,问了一句:「你刚刚哭了吗?」
陈静为他拉上拉链,很快回了:「没有。」
虽然她并不清楚他问的「刚刚」是指什麽时候,反正不用想,她不可能哭。
锺时雨还是瞅着她,陈静正好扭头打了个喷嚏,并用袖子擦了擦,他这才别开眼,嘴角扬起讥诮。也是,她有什麽好为他哭的?估计那个动作只是擦鼻涕而已。
「走吧。」他的语气接近命令。
陈静轻声答应,推着他前进几公尺,忽然停下来,绕至前面,再次弯下腰,替他盖上外套的连帽,她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尺寸已然过小,戴上连帽更使他得缩着脖子,不太舒服,正想拨开,却听她低语了一句,於是他就收手了。
她说:「下次一定不会忘记口罩。」
从第一次她替他戴上口罩,他便知道那是她为了顾及他的尊严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