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鑫一把摸过自己的光头,经过般若刺青时来回多摸了几下,这是他碰到麻烦时的习惯动作。
「所以他们逃走多久了?」他问三个被揍成猪头的手下,听不出有多生气。
确实也没什麽好生气的,毕竟雇主的要求是困住锺时雨几天,不让他出现在大众面前,张力鑫不认为在这种夜间的深山老林,又下着雨,一个身上本就带着伤的少年有本事独自出山,更别说还有个女的碍手碍脚。
当然……依锺时雨的品性,极可能会扔下那女的。
「大、大概……三、四个小时了吧?我们在附近都没找到。」当初带头要强暴陈静的那个混混杰哥说,一点也没提那两人会逃跑,起因还是自己。
另外两个试图阻止过他为锺时雨松绑的,这时忍不住斜眼瞧他。
「应该是跑远了吧。」杰哥又说。
「也不一定就跑远了,搞不好只是躲起来,毕竟夜晚的山路不好走,你们也不好找……嗯,快天亮了,到时候再找吧!反正山下也有我们的人守着。」张力鑫还摸着自己的脑门,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因为不是自己的铃声,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哪个手下的手机,直到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才想起身上还带着锺时雨的手机。
张力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铃声已经停了,屏幕上未接来电显示是安放。
他记得这个昨天和锺时雨互殴,且不相上下的家伙。
张力鑫在接下绑架锺时雨这个任务之前,曾经看过雇主给的一些相关资料,没想和锺时雨正面硬碰硬,於是采取了比较迂回的作法,先接近他,再伺机拿下人。
安放发飙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个好机会,便没有让手下插手,等到他们俩干完架,安放摇摇晃晃地离开後,直接把累得倒地休息的锺时雨给捆了带走。至於那个女的,只是顺便而已。
张力鑫想了下,回了电话,那边铃响没两声就被接起来,安放先声夺人:「在哪里?」
「欸,你哪里找呢?我不认识你啊。」张力鑫吊儿郎当地应着。
「锺时雨人呢?」
「我也在找他呢,如果你见到人了,请他打个电话给我吧。」张力鑫说完就挂了。
他的雇主在几个小时前更改了合约内容,不要困住锺时雨了,而是要他的命。
虽然人是必须杀的,但他可不乐意将来被当成嫌疑犯,那个安放看起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这麽说应该就能唬过去了。
「你们都去休息一下,天一亮就给我把人找出来。」
他有预感,最好速战速决。
山里的天气不好,没有耀眼的日出,而是灰蒙蒙地擦白了天际。
因为担心锺时雨会有什麽举动,陈静一晚都没睡好,时不时就要睁开眼往他的方向瞅几眼,所以天一亮,她就起身,依旧远远地瞄了坐在一边的少年,对方似乎还睡着,她便放轻脚步,观察起四周。
不远处有一条水流。
陈静这会儿不想碰水,经过一夜露宿初冬的山区,不出意外喉咙已经很不舒服,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头重脚轻发起烧来,她得尽快下山。
本想趁着锺时雨还在睡悄悄离开,忽然想起他身上的打火机应该会有用,踌躇一阵,还是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来到近前,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右手转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软趴趴地瘫在身侧。
昨夜锺时雨支使她搀扶他时,她还以为他是伤了腿,不方便移动,现在看起来,比她以为的情况还要严重许多倍。
怎麽会……他明明拿她做垫背了,怎麽可能伤得那麽重?
陈静惊疑不定,脑子一会儿转不过来,只是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扫视他身上的伤势,想着「应该不会」、「怎麽可能」,恍惚间,居然对上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她大吃一惊,往後跳了一步。
锺时雨定定地回视,蓦地扬起嘴角,伴随着肋骨骨折造成的咳嗽後,语带讥讪道:「不然你以为从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你真能平安无伤?」
这句话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他不是拿她当垫背,相反的,他保护了她。
为什麽?
锺时雨从她眼中看出疑问,却只是自嘲一笑。
他也没想过原因,就当几乎泯灭的善心大发吧!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自己是不需要,不过没来得及还给老人养育之恩,当是替他积阴德了。
「要不要下去看看?搞不好他们掉下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防在上方不远处响起,接着那几个人开始讨论该如何下去。
陈静颤了颤,知道是那些人来找他们……不,应该是找他。
她是被牵连的,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她,趁现在她还有机会逃走。陈静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张望。
锺时雨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她,既没开口叫她回来,也没有高喊出声让她跑不掉。
似乎真想让她走。
陈静不信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终於下定决心,转身钻进树林里。
看情况,他肯定是无法行动了,她根本不可能救他,也不想救这个令她恐惧的人。
锺时雨安静地待在原地。
老人死了,他以为就此解放了,但是闹腾了几天,在和她一起摔下来的那一刻,他却突然觉得好无聊,无聊到就算现在死了,都没关系。
他真的从来不认为自己和老人有亲人那种牵绊,但他也解释不清,为何一直带着老人在他小时候送他的卡通钥匙圈,并且三不五时独自上山寻找那一栋再也没找到的小木屋。
他未曾叫过老人一声爷爷,可是他死了,他居然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
左手突然被人拽起,锺时雨从思绪中回神,自己的身体正被陈静使劲搀扶起来。
居然回来了?
陈静使劲全力撑起他,锺时雨并没有出力配合,全靠她独力完成,结果刚迈开第一步,就两腿跪地。
她闷不吭声,又奋力站起来,这次走了两步,碰地一声,两个人一起跪。
「……小寇子,你还是把爷放在这里吧。」他并非客气,而是真心觉得就算被她拖着走,要不了多久两人一定又往哪个坑里摔,他可经不起更重的伤了,既然要死,不如让他死得轻松些吧。
陈静抿着嘴角,拉住他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费力地将他整个人往背上抬,然後摇摇晃晃地踏出蹒跚的步履。
一步。
两步。
三步,四步,五步……
锺时雨下巴搁在她一边肩头,目光凝聚在她涨红的侧脸,大冷的天,居然出了一头的汗。
真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