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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三十分。
天空很白,空气正清新。偌大的校园内,除了操场正在晨练的体育班学生外,只有他独自一人在校园内走动。
早上五点清醒、天才刚亮就出门,这是开学两个月裴育瑾的例行行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不想面对住处的人们。
一栋房子内有着一个男主人和他的小孩、还有一个女主人和她的女儿。外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个平常的小家庭,但对他来说却不是如此。
格格不入。
即使那男人是和他留着同条血脉的亲生父亲也不例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有这样。
但现在的他必须依附那个人才能生活,这就是现实。
思至此,他的目光暗了下来。
步入空无一人的教室,随意将书包丢在地上,裴育瑾拿起昨天老师用到只剩短短一截的粉笔,在黑板上恣意的挥洒。
没有什麽想法,仅是单纯的乱画。
半晌後,本来乾净的黑板浮现出扭曲的线条。白色的粉笔勾勒出一条又一条弯曲的线条,线条交织在一起,成为错综复杂的图像──如同他人生的模样。
他沉浸在这扭曲的线条中,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终於回过神,直觉拿起手边板擦大幅度的挥动,在脚步声停靠在耳边时,黑板上的图像已经被他擦拭了大半。
然而,板擦擦拭过的白色痕迹仍清晰的烙印在本应乾净的黑板。
脚步停靠在门口,望着教室内的景象,于诺不禁感到恍惚。
教室的灯没有打开,最里面的窗帘没掀开,虽然门外透进了光亮,但教室仍如阴天的天气暗沉了几分。
但即使如此,她却觉得讲台前的那个人仍然炫目。昏暗反而衬托了他的耀眼,暗藏在其中,仍无法掩盖他的光亮。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他没有看往门边,只是挥动着板擦擦拭黑板。
走进教室,她顺势瞥了一眼黑板。蜿蜒的线条被他逝去了大半,却仍看得出来本来是什麽东西。
于诺将放置早餐的塑胶袋放在他身後的讲台上,「你怎麽不乾脆等到吃完早餐在出门?」
裴育瑾停下手,缓缓地转过头,脸上勾勒出一抹微笑,被他近距离凝视,于诺心湖一荡,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
「没什麽,只是习惯早起了。」
「是这样吗?」听到他的话,于诺微微低下头,轻语,「我以为你讨厌我和妈妈。」
他一怔,视线无法从她低垂的脑袋移开。
「为什麽这麽说?」
「外人。」
她吐出的两个字霎时令他哑口无言。裴育瑾没想过女孩的心思是如此迂回,即使他的意思不是这样,也有可能被人误解。
转念一想,他想的东西又和女孩想的有什麽不同呢?
在那个无法称之为避风港的地方,或许他们想的都一样。
「我没有这麽想。」他凝视着她的目光一瞬柔和了几分,但下一句话吐出之後又幽暗了几分。「你觉得自己是外人,而我也是。」
在她抬头以前,他移开了目光。
下秒,她夹杂着疑惑和颤抖的嗓音传来。
「那是你的家、你的爸爸,你为什麽会觉得自己是外人呢?」
听到亲密的称呼,他声音里的温度骤降,「是爸爸。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爸爸该做的事。除了血缘,什麽也没有。我们就连姓氏也不同。」
然而,这条血脉却是他永远也无法抹去和无视的关系。
「那又怎麽样?」她无所畏惧的望着他,明明身体的颤抖流露出害怕,但是她还是硬是逼自己开口,「我也和叔叔没关系,但是我还是住在那。」
那样的视线不禁令他心头一震──坦率的毫无保留。
彷佛包裹在心脏的硬壳被人敲了开来,看似柔软实则强硬地进入他的心。
他忽然惊觉,自己在她面前竟吐露出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声。
半晌,他情不自禁的低叹了一口气,「小诺,你太坦率了。」
于诺不禁感到糊涂了,完全搞不明白裴育瑾的意思。
只见他没再多说一句,迳自继续擦拭黑板。见到黑板上擦拭过後白白的痕迹,于诺蹙起眉头,忍不住开口,「你这样只会越擦越脏。」
裴育瑾怔然,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自己染上白粉的手。
脏。
「昨天的值日生很偷懒。」
就在这时,于诺接过他手中的板擦,温热不经意的擦过指尖,两人皆怔然。于诺吞了吞口水,装作没事般往旁边走,将板擦放在板擦机里,下秒,板擦机运作的轰轰声响起,也打断了这短暂微妙的气氛。
于诺想到方才的事,心里的情绪也复杂了。板擦机停止运作的同时,她低低的声音也传进裴育瑾耳里。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会跟妈妈说的,或许我可以回爸爸那。」
不知怎地,吐出这句话令于诺感到艰难、心里更是有了些许的排斥。
不是排斥回到爸爸身边,比起担心妈妈独自一人,更不想离开身边这个人。
明明相识不久,却有这样的念头。
这个人不是她能轻易接近的,可是她却无法抑制自己想要接近他。
「不需要这样。」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迳自提起塑胶袋、拿起地上的书包,「你不需要离开,阿姨也不需要。」
说完,他迳自迈开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然而话一出口,裴育瑾再次惊觉自己失常了。但他确实对於她说出的话感到不舒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初见时他就明白,她和他是不同的。
在心里的位置,也是不同的。
那样的不同源自於什麽,他们都尚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