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司还记得,某一年的冯想想尽全力爬上楼顶,她手拿着叶信司的悔过书,将它摺成纸飞机,她垫起脚尖,把纸飞机用力扔出。
悔过书就这麽在叶信司眼前经过,它翱翔在蓝天下,冯想想说,这有什麽好担心的,不好的事情忘了就好,错误能修改,所以回忆也能。
她就是这麽信誓旦旦。而纸飞机却在中途垂直落下,叶信司看着冯想想在阳光底下的身影,还有她飞扬的百褶裙,他别扭的扭过头,跟着坠落的纸飞机移动,他从顶楼往下一看,纸飞机就这麽对准了班导师光溜溜的头顶,趴搭一声,砸了上去。
於是,叶信司又被罚了一张悔过书,当时的冯想想尴尬的笑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吗?
冯想想耷拉着脑袋,宿衍因为伤的轻,所以只需要在保健室收拾一下伤口,马上被送到教官室了。而叶信司的肩膀因受重物擦撞,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老师的陪同下来医院检查,好在情况并不算糟,稍重的擦伤瘀血,没伤到骨头。
在等候的期间,老师起身去通知家长了,叶信司与冯想想就这麽对视着。
「阿司,我这几天都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主动问你。」冯想想说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什麽事了吗?你和宿衍……是什麽关系?」
叶信司没有回答,他移开视线,等候区又回到了沉默。走廊的窗外有蝉鸣,树叶婆娑,吹的是一阵阵的热风。国中那年,风也扬起了冯想想的裙子,纸飞机从她手中溜走,那瞬间,叶信司便面临了选择,他应该要偷看这笨蛋的内裤呢?还是专注於纸飞机就好?叶信司花了一秒的时间挣扎,最终选择了後者。
他看着纸飞机打在班导的头上,班导黑着脸拆开,而叶信司才写一半的悔过书就那麽交到了班导手中,班导下意识的抬起头,便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叶信司!」
班导的一声怒吼,把叶信司震的差点摔下楼。
他想,冯想想说错误能修改,所以回忆也能。这家伙,就只会说些天方夜谭。
「我知道我太冲动了。」叶信司总算开口,他无奈的冲着她笑,「犯了一次错,又再犯一次。」
叶信司安静了一会,又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国中的时候,你把我的悔过书摺成飞机吗?你说过,错误能修改,但……回忆真的不能。」
四周静悄悄的,直到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叶力恒焦急的脚步声,叶信司才又低声说道:「冯想想,我只是无法忍受,所以更宁愿犯错。你能理解吗?」
叶信司起身,他和叶力恒无声的对看,便一同进入诊疗室听医生说明。冯想想怔怔的看着地板,鞋尖上还有上午搀扶叶信司时所沾上的血液。
她怎麽能不理解?不论是叶信司还是宿衍,甚至是她自己,不都再犯同样的错误吗?
冯想想安静的离开,她搭电梯前往高楼层,却又在病房前蹲下,她不想进门。宿允川坚持不让冯丹瑜出院,而病房已满床,於是宿允川乾脆自费,将冯丹瑜转入VIP病房休养。至今也好几天了,冯想想一次都没进入过。
她在病房外蹲了许久,腿都麻了,她偶尔会听见从病房内传来的轻笑声,冯想想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离开。她返回等候区,却又听见了叶力恒与叶信司的交谈,冯想想顿了顿,最後站在转角处等待,他们父子的交谈声悠悠传来,窗外树影落在地面上,冯想想有些疲倦,她闭起双眼。
「你不问我原因吗?」叶信司问。
「其实我那天看到你了。」叶力恒淡淡的说道:「在酒店。」
叶信司愣了愣,他想起父亲被揪着领带的模样,却又故作轻松的取笑:「明知道我在看,也不表现的帅气一点。」
「是啊。」叶力恒看向叶信司,「但那就是我的工作。我忍下来了,你为什麽忍不了?」
叶信司默不做声,许久後他才低声问道:「爸,那得输几次才甘心?」
冯想想起身,她揉了把疲倦的眼睛,默默地转身离去。
◆◇◆◇
好不容易挨到了隔日,冯想想一早来到学校,果然还是听见许多流言蜚语,宿衍与叶信司的传言甚嚣尘上,从情敌到兄弟,流言中他们换了无数个身份。
宿衍公然伤人,校方必须处理问题,他被卸下了年级代表的身份,并纪予一支小过。
冯想想趴在桌面上,她悄悄地碰着胸口,宿衍有了这样的结果,或许就是她一直所期望的,但此刻却开心不起来。
「听说叶信司——」
冯想想一听见关键字,她猛然抬起头来。
「什麽?」冯想想怔怔的看着她们,「什麽意思?」
同学们面面相觑,似乎都被冯想想的反应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解释道:「也没有办法,因为是他先去学长班上挑衅的,而且他之前不是还跟校外的人打架吗?他有太多纪录,听说要留校察看。」
「所以……?」冯想想紧握拳头,心里有了答案,却不死心的确认一次。
「所以要开操行会议决定去留啊……」
冯想想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们,接着便紧盯着地面,同学在耳边安慰的话语她也没听进去。
或许学校会再给阿司一次机会,但他打的人是宿衍,所以会吗?还会有机会吗?
冯想想趴回桌上,脑里一片空白,阿司可能会被辅导转学,她无法坐视不管。而她绞尽脑汁,想到的方法却只有一个,去找宿衍。
冯想想已经做好了准备,放学钟声一响起,她拿起书包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
虽然宿衍卸下了年级代表,但他依然是学生会的人,冯想想停在学办前,放学的人潮在身後不息,几双探究的眼睛停在她身上,冯想想忍无可忍,於是直接敲响了学办的门,走了进去。
「有事?」宿衍整理桌上的文件,没有抬头。
「我有话对你说。」她垂下眼,继续说道:「你当初问我……你欠我的,需要怎麽还。」
宿衍闻言一顿,笔尖的墨水晕在纸上。
「你也亲口说了,我们从此不认识。是你放弃了机会,那就没什麽好谈的。」
「我反悔了。」冯想想厚着脸皮申明:「我不会装作不认识你,如果可以,我会时不时出现在你面前,直到你再也受不了我为止。」
「你到底想做什麽?」
「听说叶信司要开操行会议……」
「所以?」
「所以,请你放过他。」
「这我无法决定。」
「我知道你有办法。」
宿衍嘲弄的笑容挂在嘴边,他看着冯想想,对方也不躲避他的视线,两人就这麽互看着,眼里毫无交流,只有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宿衍才继续他手边的工作,并出声道:「你走吧。」
「宿衍……」
「我不可能帮他。」宿衍烦躁的停笔,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冯想想无法再多说什麽,而四周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唰、唰──
她无奈的转身,在门被关上的刹那,宿衍停笔,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翌日一早,宿衍站在司令台上,主任正分享着小故事,升旗台上的同学受不了烈阳,升完旗就匆匆下台了。
整个操场就像大型烤炉,同学们纷纷低下头,他们躲着高挂的太阳,只有冯想想倔强的看着台上的宿衍,她的额头被阳光晒的有些刺痛,她摸摸浏海,连头发都开始烫人。 主任终於结束了冗长的故事,宿衍接着走向司令台中央,代表学生会来宣导事项。他拿出通知单,一板一眼的逐字念稿,气氛沉闷的想睡,天气与他低沉的嗓音都显得无趣,转眼间,宿衍已经将纸稿对折,收进了口袋里。
「另外,有一件事情由我个人进行说明。」宿衍笔直的站在台上,「是关於736班的冯想想。」
冯想想蓦地抬头,她怔怔的看着宿衍。
「冯想想,去年10月蓄意毁坏公物,念在初犯,悔过书两千字。」宿衍不疾不徐的说道:「同年12月,违反试场规则,记予警告一次。」
班上的同学纷纷转头看她,冯想想的手心湿透,心里开始发凉,她竟发现,刚才还一板一眼照着通知单念稿的宿衍,此刻却没有任何小抄,她的纪录彷佛全被他记在脑海里。
「今年6月携带违禁品出入校园,在顶楼仓库喷漆,记警告以及悔过书两千字。累积一小过,主任网开一面得以保留,处以四周的爱校服务。」
冯想想的双眼通红,愤怒与委屈使她颤抖,周围开始出现此起彼落的交谈声,司令台上的老师察觉不对劲,才慢半拍的准备向前阻止。
冯想想的指尖陷入手心,疼痛唤不回她的理智,冯想想艰难的移动脚步,她要上台,她绝对要把宿衍──
「以上事件,全是由我本人,宿衍,一手策划栽赃给冯想想。」
这瞬间,众人的声音突地炸了开来,四周一遍吵杂,冯想想停止了脚步,她震惊的看向宿衍,连老师也一时忘了反应。宿衍冷淡的语调打乱了冯想想的思绪,麻木的大脑却无法隔绝他清楚的声线,她对此感到茫然,上一秒源於愤怒的眼泪还来不及收回,泪水断了线,在瞬间落下。
「在此,我将卸下副会长的身份,以示悔改。学生会及年级事务,将暂由秘书与李琼同学代为处理,後续惩处则听由学校处置,以上。」
宿衍语毕,他走下司令台,维持着他一惯的步调与姿态,他轻描淡写的决定,却强烈震撼冯想想的内心。
她不懂,宿衍是孤注一掷,还是随心所欲。她不懂,自己应该要有什麽样的心情。
宿衍走向穿堂,热风在此处对流,他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一通未接,他就再拨一通。他察觉了时间的流逝,他站在分岔路口,过程与选择。
时间冉冉而走,他却缅怀过去,他的成长,只因世界订下的规则。
对於某些人来说,生命无趣,是因为於事无补。而生命之所以有趣,只因人类总在寻找生存的策略。
这不是肆意妄行。
这只是,
埋葬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