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甚麽时候起,他开始习惯在前一站捷运出口下车,顺着过去走过的路,经过沈芃希家的大楼楼下,缓下脚步仰头寻找一个可能的窗口灯火,步过黯黑的夜巷,然後驻足在便利商店门前,许久。
「离她远一点……」他怀疑那时沈芃希母亲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哽咽。
这一条长路,他遗失了好多东西,但却无法细数清楚到底是那些。
不见了,再也不见了。别说女孩的纤细身影,连那个流浪汉大叔也未曾再见。心上返航的,只见一条废墟般的空船。
当他打电话给老妈,告知下个月准备回老家重新找工作时,老妈急急地问了一堆。但听他支吾地难以解释,却又突然甚麽都不问了。
「好吧,那就回来。回来我们家附近找工作也好,中部这边也有几家医院,投履历看看,至少住家里吃家里开销也比较节省。」
老妈叨叨地说,他只嗯了一声,简短回答,便挂掉电话。
正要准备上床就寝,手机铃声又响起:「喂!泓悯,最近有空吗?」在他接起电话之後,愉悦而轻快的男声立刻蹦出。
「阿伟,什麽事吗?」他躲进尚未温热的被子,打了一个哆嗦。
「我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空,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团练?」
那天短暂的重温旧梦,确实是件让人回味无穷,但是那个梦对今日他来说实在太遥远。叶泓悯嘴角拉起笑弧,「团练?不了啦!这麽多年没弹,都生疏了,那天弹的时候虽然很开心,但是总觉得手感和音感……」
「不会啦!多练几次手感和音感不就回来了,就像骑脚踏车一样咩。」电话里的人似乎还锲而不舍,努力是着想说服他。
「我想,还是不要了,你们不是下个月就要上台,赶着练习,这样去找你们玩,拖累你们的进度,不太好吧。」叶泓悯对着自己摇摇头。
停顿了半晌,对方终於吐露了来电真正的目的。「其实……我们的一个吉他手,突然跟我们说他不能参加了,现在吉他只剩下一个主奏,所以我就想到你,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只要弹节奏,应该练一下就起来了。」
这段空白的时间,除了尽责地敲完最後一天的钟,或许,拿另一个梦来填补一个残缺的梦,会让心灵充实一些,但或许,也只是让自己迷失得更混乱罢了,他不敢轻易尝试。
「可是……」
「怎麽?」
「我要离职了,准备回老家去,可能下个月就不在这里。」这是前一刻钟已经跟老妈说好的事,总不能随便撒个谎,又硬是留下来。
更何况,是在一个失业的状态之下。
「什麽?你不是才刚接新的工作,才没几个月吧?就要离职?」阿伟听起来相当讶异。
绝对讶异的吧。上次,阿伟才大大地恭喜他,一退伍就找到一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这年头毕竟还是得身背一些专业技能,才能在社会上安稳混一口饭吃。
「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私事的来龙去脉,总不好直白地向他透漏,叶泓悯避重就轻地说。
「发生……甚麽事,非得离职不可,难道你是医疗疏失被炒鱿鱼?」他忘了阿伟向来是一个好奇宝宝,什麽八卦新闻,绝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是,」实在有些後悔,这话题不慎竟引起阿伟的兴趣,「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我们主任没有炒我鱿鱼,学姐也没有赶我走,只是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工作吧?」
「不太适合?你是适应不良吗?这个我倒很难想像,就我认识的叶泓悯,应该是丢到哪里去都能生存的那种?怎麽可能轻易遇到问题就放弃呢?」
「我是不会不适应,只是有些现实的问题……」
女孩的影子,再次缠绕於心上,恬静的表情、失落的表情、开心的表情、忧郁的表情,像电影的画像,倒转又重播,令他无言酸楚。
「现实的问题,唉!是啊!我也是现实的问题,等我下个月这场表演完,乐团就要解散了。」
幸好阿伟未再继续追问,手机另一端的回应,翻转了两个人的立场,一句话反挑起他的疑惑,「为什麽?」
「因为,就是现实的问题啊!我们那个吉他手,就是因为父母说要把他送到国外去念书,才不会整天玩吉他不务正业,还有那个鼓手,老婆要生产,以後有了小孩,就不能场场出来和我们团练,不然肯定被老婆骂死。还有,我女朋友也是说,如果再玩乐团,不赶快好好存结婚基金,她就要跟我一刀两断了。」阿伟无奈地笑了笑。
「你在对我晒恩爱吗?真羡慕你!」有女朋友等着、念着、逼着结婚,对他一个单身汉来说,是多麽求之不得的事。
「羡慕我?你有没有搞错?」阿伟大笑了起来,笑声感觉还挺得意的。
「至少,还有人在後面一直等着你。」叶泓悯幽幽地说。
「呵,也是啦!幸好我女朋友念归念,还算愿意等我。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梦想和现实之间总有很大的差距。不过,至少曾经疯过,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就够了。除非真的给我搞出名堂,否则玩乐团也不能当饭吃,以後要开始做应该做的事。」
现实,就是这样吧!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总让人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举白旗投降。
每个人都一样,不只是因为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