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我说是谁呢?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呀!最近我都在忙着团练,下个月摇滚城市音乐节,我们的团要上场表演,你有兴趣吗?」
就这样,阿伟回传来的讯息,像是开启了尘封已久的时间胶囊,死去的摇滚魂从不见天日的冷宫,挡也挡不住地爬出占满他的心思。
但其实,叶泓悯也没想太多,那样的青春已经太遥远,他的手指不再灵活,脑袋瓜记了太多工作上的事,恐怕再也无法记得那些曲谱。现在的他,除了职能治疗师,甚麽也不是,就算这样的自知之明会让他感觉有些沮丧。
他不过是去探个班而已,带着些咸酥鸡和珍珠奶茶。诧异的是,自己竟还记得阿伟那臭小子的最爱,吃完咸酥鸡,用满嘴大蒜味和沙哑的声音唱罗大佑的《鹿港小镇》。
除了阿伟之外,乐团其他的团友他一个也不认识,但一抓起电吉他,和那一群人混在一起却像是深交多年的老友,默契十足地,在手指发颤中追着曲谱合奏了两首他比较熟悉老歌。若不是其他的新歌太陌生,甚有可能还想尝试更多。
够了,周末的最後一班捷运回来的路上,他掩不住飞快轻盈的愉悦,让每一息呼吸都像哼着摇滚乐一样激昂,就像电吉他插上插头,奏出饱满又响亮的旋律,他已是相当知足。
半跳跃的脚步蹦出捷运,经过租屋处楼下的便利商店,却顿时停住。
「沈芃希?这麽晚了她还在这里做甚麽?」
便利商店内的座位,女孩趴在桌子上背对着,不知是否睡着。
他应该不会认错这背影吧?但此时早过了她母亲快餐店下班的时间,她不可能还在这里等母亲?或离家出走……等他?
叶泓悯试着调整呼吸,无奈摇滚的节奏在他胸口还未止息。直到步入便利商店,慢慢靠近女孩身後,犹疑地轻轻唤出:「芃希……」
倒在桌台上的女孩蓦地抬起身,瞠眼看着他,苍白脸蛋让泛黑的眼圈更显深陷,比起那日在天桥上看到时还憔悴。女孩没有回应,沉默了半晌,眼神惶然地低下头。
「这麽晚了,你怎麽还在这里?」叶泓悯揪着眉,坐到她对座的位置柔声地问:「又跟妈妈吵架,一个人跑出来?」
沈芃希脑袋垂得更低,怯怯地摇晃,似是考虑良久才说出:「妈妈回去……乡下,阿公……阿公跌倒……」
前些天都还一切尚且安好的不是吗,怎麽今晚感觉反应有些忧沉的怪异?
叶泓悯担心地端详她的表情,努力将她断续的字句完整串联:「外公跌倒,妈妈回去乡下吗?所以,家里剩你一个人?」
女孩若有似无地点过头後,便是一个劲儿安静地盯着自己紧紧交握搁在腿上的双手,如若不是细微可见那手指轻轻地忏动,差点儿就要以为是一尊逼真至极的假娃娃。
忧郁症的患者,发作起来常常便把自己锁进别人无法跨越的空间,拒绝所有安慰和支持。怕的就是,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
「妈妈甚麽时候去乡下的?那你不回去吗?还是一个人,不敢回去?」为了尽可能引导她透漏更多讯息,叶泓悯继续投出更多问话:「还是灯管又坏掉?」突然才发现,自己问得太急躁,或许眼前女孩濒临当机的大脑还来不及消化。
终於,「我怕……自己一个人……」沈芃希终於开了口,泫然欲泣地声如蚊蚋:「自己一个人会一直想不好的事……」
想不好的事,是指负向的思考?自杀?
那她的爸爸呢?他们以为沈芃希和爸爸之间已经和解,但也或许还没有。
如果他猜得没错,她的确正在努力克服忧郁的乱流侵袭,向他发出求救讯息,否则就不会来到这个便利商店吧。
「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妈妈有告诉你甚麽时候回来吗?爸爸……」
乡下在很远的地方吗?她会愿意联络爸爸吗?如果芃希的母亲整个晚上都不回来,或者需要更久的时间,在她这般无助的时刻,他怎麽能够弃之不理?「还是……需要我在这里陪你?」
沈芃希乍然又抬头,哀凄中却仍带着些许畏惧。她不应该再造成他的困扰了,他们之间不过就是治疗者与被治疗者。治疗者和被治疗者之间的情感掺杂了暧昧,便将距离拉成难以跨越的鸿河。
「不知……不知道……」沈芃希倏地站起来,迳自往门外走,丢下座位上愣怔的叶泓悯,莫名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行!忧郁症一旦发作时,最忌让患者自己一个人独处,叶泓悯连忙追上,「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人多一点的地方,」未稍停顿的身影,一瞬眼不管红灯叱吒,便越过了马路,「去人多一点的地方,就不会想不好的事了。」